"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序章 章节字数:2004 更新时间:07-08-08 14:02 那天起,我的梦被下了魔咒。 天空的颜色阴沉沉的,四周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自己的,是被称为天师的大离近卫军,虽然这支军队的主人在富阳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了近七成的官兵,但是,那一双双追随着主人目光却仍没有丝毫的犹豫。即使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孩童下杀手的时候,他们的胸膛也依然坚挺,握着武器的手也没有丝毫的松动,以前我从不相信人会全然为他人而活着,但现在我信了。眼前被他们簇拥而立的男子,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 很奇怪,那个人,明明看着熟悉,此刻,又会觉得如此陌生?明明是同一双眼睛,以前只是觉得阴冷,但如今却透着灭天的杀气,那种毕露的锋芒,为何我之前从未曾察觉?还有那双总扬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的嘴唇,平日看来虽然碍眼,而现在才知道,它原来是可以如此可怖。是呀,原来一切,我都不曾知道。 当看到那种志在必得的笑容时,就算之前还抱有什么疑惑,到此时,也该完全认清了……眼前的男子由始自终,都是让自己看到他想让自己看到的,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把猎物一步步逼到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陷阱里,而自己,则一开始,就是他的猎物。 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每一步,都在精心的计算之中,今天一败涂地,想来……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了,只是…… 从他手中接过那把华丽的屠刀时,我却仍是感觉到,自己不止是手,连心都不断地颤动着。如镜的刀刃映着眼中的彷徨与恐惧,只要稍稍抬头,就可以看到,看到在几十仗以外的城楼上,那些饱受了数十日饥饿,瘦骨嶙峋面容憔悴的士兵和城民……看在眼睛里,痛在心里…… 银白的刀刃同样映着我的无奈,只是……谁能明白,此时此刻,连昏厥的权利都没有的我……支离破碎的心情? 那些人,一直都在等着曾说过保证请到的救兵的我,而我此时,却拿着刀,指着奄奄一息的叶源…… 上天有眼,就请此时劈下一道惊雷,把我从这无边的折磨中解救出来,放我去了吧。 眼前被钉在木桩上的老人,经过连日的折磨,已是血肉模糊,正如把刀递给自己的那人说所,杀死他,对现在的他是一种解脱。正如那人所说,几万人的生命比起一人的生命,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算术。正如那人所说,即使自己不杀他,别人还是会杀他,正如……但离王不是自己,自己也不是离王。挥刀再落下,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但对自己,却是…… “听懿铭传来的消息,在庆兰,你对冷无双说的那些话很好…… 只是那些还不够,既然你答应留在朕身边,朕必须要你向朕显示你的诚意,很简单,只要一件事就够了 ——叶源或是张厉,这两个人随你挑,然后……抬头凝视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皇帐里,风冥司靠在锦榻上,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当着叶城所有人的面……杀了他! ……这样,朕就如你所愿,放叶城所有人一条生路——如何?” 魔魅般的话语尤在耳畔,那一秒,我顿悟了:眼前的男子不会放过自己,即使他手下有数万个比自己更合适屠夫这一角色的人选,他还是会把这把刀交给自己。 这一刀下去,断的不仅是叶源的人头,更是自己和西陵最后的羁绊,被血染红的,也不仅是手上的这把刀,更是自己所剩无几的希望和尊严…… 这一刀下去……明若,就再不会是以前那个明若了…… 手脏了能用水洗干净,但心脏了呢? 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老人被泡过盐的水浇醒,即使脸皮被烙伤烫得没有一块完肤,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是那么清明。,明若不知道,眼前的老人,到底等了自己多久,又盼了自己多久也不知道,或许即使到这个时候他还坚信,坚信自己一定能从楚国找到援兵吧? 看到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愣了一愣,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眼角擒着泪水,就像临死的老人看到自己的孩儿般,慈祥而又温柔,似乎之前所受的所有屈辱,已经不是那般重要…… 握刀的手松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握紧,我知道,自己,必须动手了…… 落刀的动作是在瞬间完成的,快得再没给老人和自己思考的时间。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血已经洒到了自己的脸上,反射的刀刃则映着身后人嘴角上的,那淡淡的笑意。还有响在耳畔,被近卫军强行拦住的张厉,那句凄厉的诅咒 “明若,你不得好死!” “是,我一定不得好死……”木纳的回过头,我看着近乎于疯狂的张厉,白皙的脸颊上溅满了血水,然后,我笑了:“你若有本事,就来报仇吧……我会一直等着你。” 浑身沾着血腥的我被离王拦腰抱起,簇拥着离开,正如之前的传言所说的那样,自己和离王,很早就有一腿……不,那已经不算是传言,叶城三万军民和包围着他们的十万离军,用自己的眼睛,记下了真实。 那天起,噩梦与我相伴。 生活,与快乐绝缘…… 序章终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梦境与现实 章节字数:4218 更新时间:07-08-08 14:03 神父,如果一个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那该怎么办? 主说,他的大门会为任何人敞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但那个人犯的罪是不可宽恕的。 主说,这世上没有不可宽恕的罪过,只有不知回头的人。 …… “孩子——我个人的看法是:”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突然扬起的呼唤: “一个人如果真的经历了常人无法想像的磨难,那至少,她该变得坚强。” “若他不是那么坚强,那她至少应该懂得珍惜 还有,对旁人犯下的错误……宽容。” “喂喂喂,小谢子快快来做掩护——”看见正推着档案箱的谢晶瑶,我立刻把握机会,俯下身子倏地窜过走廊——摸着椅背还没来得及庆祝自己第N次安全上垒,身后却传来一声嗖嗖地冷哼。 “晚了!”回过头,对上顶头BOSS没好气的一瞥:“回头打份报告给我。” “……哦。”我垂下头,认真反省。 半小时后,我准时出现在主任办公室,手里提着刚打印好的忏悔书。 “坐吧。”见我杵在那边一脸畏缩,BOSS倒是很好心地把我邀到了对面的位子,并体贴地递上一杯咖啡。“好了,这次又是几个红灯?”一切安顿好后,他突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噗——”我一口咖啡喝到一半,突然被这么一击,不由一口喷了出来:谁说男人不记小节? 第一次相遇是在咖啡厅 那天是周末,原是和可薇约好去看电影的,却不想她代理人临时把她叫去。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原本只是想喝一杯咖啡便走的,却没想到望着窗外的路人却突然出了神。 直到身边的人对我说 “小姐,我可以坐下么?” 搭讪的? 扫了一眼空旷的咖啡厅,我马上有了这层觉悟。 惹到姑奶奶头上了?牵起嘴角冷冷一笑,我提起手边的笔便在MENU上洋洋洒洒地写起来,顺便得意地欣赏着对面人渐渐多变起来的脸色。 “拿去!”勾完最后一笔,我把纸甩到他胸前:“我的择偶标准全在上面了——你慢慢看。” 接着,我又把眼光移回了窗外,每次看着来往的人群,我的心绪就会跟着渐渐平静,静到一片死寂的时候,那个时候,才会感觉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天天给自己上了发条的娃娃…… 直到听到店员不好意思的轻咳——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店要关门了,能不能……”看着墙上的指针落在12的位置,我这才发觉自己居然神游了6个小时。 “对不起,对不起……”提起包正欲结帐,桌上的帐单却不翼而飞。 “小姐——”见我四处张望,店员不由好心道:“这位先生已经结过帐了。” “呃?”待再抬起头,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对面不知何时做了一个人。 “你是谁?”我看着他,不由一脸茫然。 “……”或许没有料到我会这么问,那人发呆三秒后不由爆笑出声。 “你是……”经过一番努力回想,我终于记起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不由一脸诧异:这老兄还没走? “我只是想说,”待终于回过一口气,那人举起我刚才抛给他的MENU,一脸笑意:“你的要求,本人完全符合。” “……哦?”通常遇到类似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沙猪男的时候,我的唇齿总会先一步大脑组织武装力量反抗的,但眼角瞥到那自信满满的笑意时,眼前的景象却突然模糊了起来。 吧哒——迎着风,我似乎听到提包掉下的声音,还有身后有些失措的呼唤,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断地奔跑着。 我回到了那座教堂,只是现在的教堂大门紧闭,里面也没有那个慈祥的神父。 谁说主的大门随时向别人敞开,我看眼前的不过是一幢死气沉沉的建筑。 教堂的门前有供游客休息的石凳,我坐在那里,整整一夜。冷风把嘴唇吹到发紫,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打着寒蝉……冻成僵尸的前一刻,我终于平静了下来:对着无人的街道,我哭了…… 那是自从醒来之后,第一次放任自己。 “主说,他活在每个人的心里。” 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辨认出递到身前的手帕。 “神父?!”我欣喜地开头,下一秒却发觉站在自己身前的竟然是刚才那个无聊人氏,语气不由冷了下来:“怎么是你?”——人家反应都那么大了,那猪头居然还不死心? “老兄你是实在没有妞泡了是吗?”我擦干眼泪,气势迫人地正欲一阵奚落,脑门却挨了一记重创——“哎哟!” 捂着额头,我恨恨地看着那凶器——不断震动中的手机。当即改口: “老兄,你摆显也至少砸把大奔的钥匙过来,拿姑娘家的手机,太穷酸了吧?” 据那猪头后来的招供说,他当时很远就看见一个女子坐在石凳上对着无人的马路流眼泪,程度可以用惨烈来形容,害他一路走来脑中想了不知道多少安慰人的话语——却不料我抬头就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表情,惹得他保持了20多年的绅士形象一朝瓦解。 “你以为我想啊?”如果眼睛可以杀人,我早已死上千回:“你那律师朋友连打三十多个电话,说若是我不再某人变回植物人之前找到她,她告不成我抢劫伤人也至少告到我性骚扰罪名成立。” “哼。”我转过头接电话,不去理他。 “可薇~”才报上两个字,我马上知趣地把手机移开30公分。 “死丫头我告诉你——你死定了¥%$#……”看样子今天回去也没好日子过了,隔着电话,沉痛哀悼…… “你身边那只猪头已经被我驯服了,我已吩咐他护你保驾候审。”足足听了十多分钟的批斗以后,我终于等到了乔大律师的恩旨。 “奴家知错了,相公可要从亲发落。”见那边语气稍有松动,我马上往机关枪里灌糖水。 “好了,让那猪头听电话。” 我不敢怠慢,马上把烫手山芋抛出——果然,那厮也是一副从容就义的架势…… 即使如此,我还是看到那厮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终于,我那可怜的手机再度被人嫌弃地扔在地上。 “拿这小东西出气,你又是何苦?”我虽与他惺惺相惜,但受可薇毒害已入膏芒,安慰的话怎么听来都是火上浇油的效果。 “那么……”原以为那人此时必会一记重创吐血身亡,不料那厮怒极攻心后反倒是笑得鬼魅:“娘娘,起驾了。” 啪嗒——这回换我倒地不起。 “哟,原来是个款爷!”若不是他打开车门的动作如此娴熟,我倒是真的要怀疑这辆车的来路了——摸着那头熟悉的金牛,我嘴巴一瞥:“敢问大爷几年贵庚?婚配与否?要不要小女子……” “……” 老天有眼——我绝对是口渴了加好心才没有再往下说,绝不是因为胆寒他投来的狠毒眼神才闭的嘴。 DIABLO不愧是跑车中的极品,只见那猪蹄一踩,箭已离弦。望着窗外飞驰的景物,我又安静了下来,不知人生是否也如此般,一晃而过? 冥冥中操纵着这些的,又是谁呢? …… “呲”—— 尖利的刹车声响在我耳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头已经直直地冲向挡风玻璃——没有撞成……多丈胸前安全带护身。 “这位兄台敢情是买通抢手过的资格考试?”惊惶地张望过后,我发觉四周根本空旷无边,不由努从中来。 “你……”那人只是愣愣地敲着我,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我震怒的声音般,黑色的眼眸透着我无法察觉的因子。 然后,他抬起手,抚过我的脸颊:“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你你……”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我的神经啪嗒断了三秒,待接上以后,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奶奶地,居然调戏女子? “你这猪头大的狗胆,居然敢吃老娘的豆腐?”我挥开他的手,顺便琢磨着是不是要再补上一拳? 然后,我听到一声哀叹…… “你哭了。” 那人回过头,默默地发动了车子:“你刚才的神情……透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心头一窒,我撇过头对着窗外继续无语,半饷后突然爆笑一声回头: “你老兄——是不是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啊?” 那人没有转头,只是在后视镜中睇了我一眼,一路沉默,直到车在我和可薇合租的小窝前停下来。 “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了。”这句话我是对着车门说的,回头想想当时自己还是小家子气了一点。 本来以为此生都不会见面的。 直到第二天,员工大会的时候,主任向全体员工引见新来的主管时,我凉飕飕地感觉到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分明透过了重重障碍朝我这边射来。 据说他是从金光闪闪的美国回来的高材生。 据说当时老总是比刘备还勤快地八顾茅庐才抬回来的抢手货。 据说公司开给他的年薪是100万。 据说他开的丰田比经理的那款还新。 据说他目前还无女朋友。 据说…… 操,每日听着谢晶瑶在我耳边8小时不间断的八卦,我也只有摇着空咖啡杯苦笑的份儿了。 若是我告诉她,这猪头家里其实还藏着一头LAMBORCHINI DIABLO,不知道这些女生还会八卦到什么程度。 算了,这种自触霉头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吧。 我把空杯扔到纸篓,那边小谢子已经乐颠颠地拿着两杯咖啡过来了。 “天,天天……天大的事情!” “怎么了?”看谢子如此的气势,我不由怀疑:难道猪头私藏名车事发了? “唉唉唉……来不及了。”把咖啡塞到我手里,谢晶瑶俯下身凑到我耳边道:“回头再找你算帐!” 说罢,便一溜烟跑了。 然后,一头雾水的我看到了一束百合和一个猪头。 “虽然这种场合有些唐突,”我无辜茫然的眼神此时正好和猪头的狡诈成了鲜明的对比:“第一束花该是亲手送出比较有诚意。” “我……”看着隔板后边不断耸动的头发和隐隐传来的声音,我终于大彻大悟道:“杜先生,我知道上次欠了你的茶水钱是我不对,但你也不用这么报复我吧?” 当然,不管我当时怎么说,之后,这个叫杜惜的男人走进了我的生活。 梦境与现实 终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前世今生 章节字数:2863 更新时间:07-08-08 14:03 安临是离国的第二大城,北通凤阳,南达西陵各州,一年四季,来往于其间的商旅都是络绎不绝,加之坐拥凤阳江畔的美景,许多都城的达官贵族都在此处购置了别苑,以便闲暇时刻来之小憩。不过即使如此,真把整个府邸都移到这里的却毕竟是小数,也大多是一些不得势或没有实权的皇亲。不容于皇城,只能在这江畔虚度余下的光阴…… 虽有显赫一方的声明,但也鲜少会有人知道其中的无奈。 座落于安临城中的诚王府的主人便是很好的一例。五十年前,这座府邸曾位于凤阳城风水最盛之地,而五十年后,已经现在有人知晓,这座府邸原先的主人,曾经何等的风光! 都问皇家的纷争为何如此的惨烈,只缘一朝落败,一族万代,永世不得翻身。 “皇上亲驾,此等大事你们为何不通知本王去迎接?”虽然是质问的话,却少了该有的底气,徒留下一半的懊恼,一半的巴结:“……至少臣等可以为皇上安排一下住处。” “不必了。皇上此次本就是顺道路过,不想有外人打扰。”传令的福禄只是冷冷睇了眼前号名诚王的人一眼。 叶子澈泡上刚从幽州采下的香茗走上楼时,凭栏处的男子正隔着河岸眺望着天际……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一刻,叶子澈感觉那双眼睛是透过了重重的光阴,看到了以前……那个时候,曾有一位醉酒的少年坐靠在同一处围栏边,对着楼下广阔的江面,大声地唱着调情的渔歌,把一干出游的公子小姐都吓进了船舱;也是那个少年,歪歪斜斜地在绢纸上涂鸦了一班鬼画符,却使这座楼有了黄鹤楼这个名字;可是此刻,惊世的名句还题在正门两边的楼柱,曾经的欢笑还犹在耳畔,却俨然物是人已非。 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 这首诗句曾经让自己倍感惊艳,但每次望着那席顷长的身影怔怔地仰望着万里天际时,不知为何,诗中的每一个字都不由无端地多处了一缕悲呛。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驻足不前…… 不知远在天涯另一端的故人,是否可以看到,若是看到……又会做何想? 那蓬勃的生命,在眼前人的手中慢慢耗尽,但或许连你也没有料到吧? 你走了,同时也带走了皇上的快乐 然而 你可以不恋尘世地撒手离去 但皇上呢 雕栏旁的人,却要留下来,守着离国,还有……你心爱的西陵 明若……你可否见到西陵今日的富庶繁华,见到百姓的安居乐业? 若你见到,你就再看看皇上吧 若你能看到,明若…… 你的仇,或许报了吧? 你的怨……也该消了吧? 只是…… 只是落到今时今日,谁更残忍?看在眼中,却没有办法去想…… “子澈,”似是听到了台阶处的响动,兰袍男子怔了一怔,再看,却已找不到刚才一丝的痕迹,眼前的人,高傲而又冷漠,光是眼睛,便拒人以千里:“朕许久没看你穿紫衣了。” 手中的托盘微微一晃,随即便稳住了——因为搁到了桌上,清澈的眼眸流露出掩不住的哀伤:“草民……已经过了需对衣服执着的年纪了。” “子澈……”那人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却扬起淡淡的笑容:“你变了。” “……”皇上又何尝不是?青衣男子长叹一口,却只是把话藏在心底,因为心底明白,这种私话,眼前的人,不会要听。 三年内只见过三次。只是每次,都觉得眼前的帝王愈发的深沉了,若是以前尚且摸得到那笑意中隐藏的深意,现在则只能感觉到其中的虚无。都说帝心九重深,只是不知一直随身辅佐的及悦,又能猜到几层? “阿之还好么?”终于,兰袍男子转过身望向侍立在一边的男子:“上次听及悦说,他清减了。” “皇上如果想见他……” “朕不想见他。”没等叶子澈把话讲完,兰袍男子便已拒绝:“若他相通了,就该亲自来找朕。若仍是冥顽不灵,朕也不稀罕这个弟弟。” “皇上——”这话说重了,在场的人不由都跪了下来。 只是那边的人又没了兴致…… 足足两个时辰,那人只是笔直地伫立在三层的楼畔,再无一句多余的话语,直到如血的残阳消失的西边的山头…… 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那人终于开口,却是对着空气低声唤道:“福禄。” “是。”不知何时,一道黑影已经候在楼梯口。 “通知下去,摆架回宫。”回头的时候,那双黑眸中已经没有丝毫的留恋,一如福禄每日见到般,沉若磐石,静若秋水。 而此时,一直沉默的人却突然拦在了面前。 “皇上,”毫无预兆地,青袍男子恭敬地跪在了地上:“请允许子澈……随您一起回去。” “那就多备一匹马吧。”离王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平淡地对一旁的手下做了吩咐。 “谢皇上。”得到口谕,叶子澈俯首重重地把头埋下,直到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三年前的他可以心灰意冷的离开。但现在的他知道,今时今日若依旧选择当一介隐士,从今往后——有生之年必有愧于百姓;黄泉路上,也无颜去见义父。 “算了。”见某人始终低头不语,杜惜长叹一口气后把我的第N份忏悔书扔进碎纸机。 “哦,那小的出去了。”难得老板开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等等——” “……”我止步,神色惨然——自从上次迟到给了那猪头借口每天到被窝里面揪人,我的心灵便从此有了阴影。好容易这次欧洲公干回来,这厮有了遗忘的迹象…… “哼……”果然见我一脸戒备,那厮的嘴角渐渐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看在我眼,寒在我心—— 然后…… “这个拿去——” “呃?”我看着他递过来的塑料袋,触到手指有些暖暖的。 “路上给你带的。”那人此时已经开始处理手上的文件,一边专注地看着表报,一边却又拿捏的语气说:“乔大律师6点的morning call,专程给我上了堂朝食文化课。” 其实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只是…… “我说杜惜,可薇在的时候你哪次见她不是见阎王的表情?” 我说到这里顿了顿,见他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才继续奚落道:“现在怎么只剩下一副奴才相?”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未雨绸缪地预习下昼食文化吧——” 被我这么一说,杜惜反而抬起头冷冷一笑:“12点10分,公司楼下等我。” “你,你你你……”这厮……这厮什么时候接口接得这么顺了?我举起颤悠悠的食指正欲咒骂—— 见我怒极攻心,那猪头笑得更碍眼了 “不然我想乔大律师一定很乐意知道你这两天不规律的生活,要不要我顺便寄上北京回上海的机票?” “走狗我们等着瞧!”——可叹今时今日,轮到我说的也只有这句了。 临去前,却听到耳边传来那猪头若有似无的叹息,非常的不真切,所以……忽略了。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杜惜 章节字数:4831 更新时间:07-08-08 14:06 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笔交易,我抬头看了下时钟,11:58分。 看着时间还早,我不由想起抽屉里放着上任第一天便由秘书送来的周边饮食地图,便无事地翻看了起来,五分钟之后,心里便已经有了主意。 式翔总部座落于本市最著名的商务中心,此时正是午餐时间,大堂的8部电梯不约都处于拖线状态,看着每过一个间隔便要停上许久的游标,我突然记起总裁临走之前留下的钥匙。 大厦的第9部电梯鲜少有人知道,说是备用电梯,不若说是贵宾专用比较恰当。 “诶?”走到办公楼的门口,伫立在来往熟悉的身影正好往这边看过来,那一刻我清晰地捕捉到那双有些迷离的眼神,和触到我的前一刻化成的狡诘:“我看看——诶,西装还是挺平的么,没被那些圈猪的铁笼子压成肉饼?” “那你呢?”看她两袖清风,倒也颇为清闲。 “人家可聪明着呢——跟着小谢子搭货运电梯下来的。”说来很奇怪,眼前的女子并非绝代佳人,比起我以前交往过的女子更可谓相形见拙,但无论她扬起那抹习惯性的得意笑容,或是嘟起嘴巴咬牙切齿的时候,我的目光都会为之深深吸引,然而我知道,隐藏在其后触动我最深的,却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瞪着你的时候亮得如若星空,但无人注意的时候,却会透出虚空到令人窒息的悲凉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咖啡厅。 时隔8年,我第一次踏回故土,家乡的变化日新月异,从步出浦东机场到开车漫游于主要的商业街,我已经找不到丝毫存于记忆中的影子,但即便如此,却仍不妨碍爱车每次在交通口停下的时候,收到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于是,当下我便做了换车的决定。 和司机约好在新天地的露天咖啡座前,等待的时候潜意识感觉到背后投来的视线,我回望过去,落地橱窗的另一端,一个女子坐在木质的秋千椅前,愣愣地看着我。我不是一个传统的男子,8年前的我徘徊于艳丽女子的温柔乡中,3年前的我则开始游猎于才色兼备的佳人…… 这次回国之前一次处理了许多不必要的羁绊后,正巧遇上一个空挡期的我,对上那双飘渺的黑眸时,便决定她是我下一个的目标。 感情这回事经历多了,旁人所谓的相貌气质早已不在眼下,出手与否,全凭感觉。 只是这次,没有到开始,我已注定一败涂地。 生平第一次,我竟连表达爱意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我知道,只要说出那句话,那精灵便会消失在我面前,可我,已经泥足深陷…… “猪头,说好了,超过20元的免谈!”耳边冷冷的声音让我从神游的状态清醒,还好,那人仍在身边,一边张望着橱窗口的价目表,一边观察着店内的人口密度。 “不如去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小吃店?”我想了一下,才提议,便见对面人的脸已经黑了下来。 “杜惜,你不要真把自己当猪看啊——现在去?那午休结束我们可能才排到一半!” “那么……” “我要去吃垃圾食品了,你……要不要去?” “好吧。”我耸肩走在她后面,生平第一次踏入那个挂着M招牌的快餐店,簇眉地看着她拽着一根薯条在番茄酱里绞了又绞,还有把鸡扒先抽出来解决的吃法…… 我绝对不会碰这种毫无营养的东西 ——对了,以前的我一定会这么说。 可现在,我却一边欣赏着对面那毫无顾忌的狼狈吃相,一边心情愉悦地吃着鸡块,啃着汉堡,喝着可乐。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下周六和我一起去见我父母好么?”我故意说得夸张。 “哟,这么快丑媳妇要见公公婆婆啦?”那人撇下一半的汉堡拧眉道:“唉,送什么见面礼比较好呢?” “把你人带去就好了。”看她一脸神往,我却没了兴致。 “要不——”突然,她抛下吸管拍了拍桌子,脸上又挂上了那抹熟悉得意: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噗——”虽然知道每次这人露出这种表情,口里的东西都要尽快解决掉,但比较多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像此时这样,呛到不行——不过一贯养尊处优的双亲收到此等礼物时,会有什么反应?我倒是真有些期待。 “那天是我生日,你看着办吧,不过……”我用调侃的语气补充道:“这种东西都别拿来丢人现眼了。” “哦……”那人点了点头,倒没再说什么。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周五。 对着秘书交代完最后几点事项,我心情愉悦地出了办公室。 “你这只米虫真是被公司越养越肥了。”刚过拐角,遍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争趴在电脑前,一边用爪子抓着键盘旁边的薯片,一边在与最后的几只小精灵做着殊死搏斗:“玩那么久你都不腻么?” “死猪头你懂什么?”听到我的声音,不断按着鼠标的手停了下来,然后那人回过头,给我一个熟悉的白眼哼哼道:“这叫一往情深!” “……”,我哑然失笑,这小丫头指鹿为马起来总是歪理一大堆 :“松屋的杏仁蛋糕是你的至爱,BERIAL的奶昔是你的情人,吴记的火锅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多情的小姐,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恩?”那双漆黑的美眸眨了眨,幽幽地看着我。 “那个早上给你买松屋的杏仁蛋糕,中午帮你装连连看,下午给你订BERIAL的奶昔,晚上请你吃吴记的区区对你来说又是何等的存在呢?” “那还用问?”听我这么说,那双黑眸马上翻了肚白,然后白皙的手指略略抬起,比划了两记道: “狗腿子” ! 28年的人生,我一贯的体贴从来是情场上无往不胜的利器,今日居然被贬低至此,杜惜啊杜惜,为什么你还笑得如此开心? “杜惜。” “恩?”应完了这句我有点后悔——此情此景,自己应该是低头上前,拂两上两记袖子,然后左膝跪地回一声‘奴才在?’的。不过就在我神游的那会,身前的人手上已经多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里面是幸运星,365颗,祝你接下去的年头里每天健康快乐!” “你亲手折的?”说那些话的时候,那双眼睛无瑕而清澈,脸上则洋溢着一种安详而诚恳的笑容,心头拂过一丝悸动,就如第一次看到她那时一般。只是那时的触动缘于弥漫在空气中的缥缈,而此时却是一股涌入到身体每个角落的暖流。接过那人双手递过来的礼物,我生平头一次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废话!”偏偏有人不知风情,马上就虎了脸:“老娘穷的快砸锅卖铁了,哪有闲钱给你买礼物,只能亲力亲为了。” “谢谢。”这一次,我没再如以往那样和她在口舌上见真章,而是小心地吧那盒子收入口袋,然后说:“我很喜欢。” “诶……其实本来想给你买领带的……”或许是被我的口气感染,眼前的人难得正经了起来:“可谁叫你这死猪头每天只会给那些该死名牌当活广告,看到那价格我差点没横着被抬出来……送便宜的吧,估计你也不会带……再想想其他东西也是一样,想来想去,也就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 见她两手支着下颚自言自语,我不由笑了。 不是的,无论你送什么,我都会每天都带在身上…… 可就在这时,那人又似想到了什么,慎重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其实我应该送你一年份得手纸的!”她突然恍然大悟地说:“——包准你每天都用得到” “……”这回我终于没能保持住绅士形象,毫不客气地把她拽出了公司。 “咦?今天终于舍得把爱车开出来供人视奸了?”看到我那辆许久不用的坐骑,身旁的人很不淑女地吹了声口哨,乐呵呵地跑到车前:“我来数数这金牛上面有多少口水印子。” “数完了别忘记加一。”这时候理她,包准没完没了,打开车门,我先把她推了进去。“你先吃点东西吧,等到我家,我再吩咐张嫂给你准备宵夜。” 发动车子前,我把事前准备好的三明治递了过去。 “哦……呃?——你不是明天才过生日么?”嚼了两口三明治,那人突然如梦方醒,转过头来一脸诧异道:“为什么今天就要去你家?” “祖屋在苏州郊县,明天去你舍得大清早从被窝里钻出来么?”我白了她一眼,语气中带了不少奚落的成分。 “哼……至少比某人过个生日还要跋山涉水的好。”吸了两口奶茶,那丫头继续嘴硬。 见她没再多问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食物上,我不由松一口气,也开始专注地开起车来…… 时隔6年头一次带女子回祖屋,又特地赶在宴会的前一个晚上……父亲和母亲多少也该明白儿子的慎重。 “小若,不介意我先带你去买一套礼服?”看着津津有味啃着三文治的身影,我突然想起喜欢传统的父母,最不喜脚蹬帆布鞋,身穿牛仔服的女孩子,虽然这个观点实在有待商榷,但我却不想因为它而引起什么不良后果。 …… 半饷过后,告别最后一口奶茶,那张凛人的嘴终于得以空了出来,只见眼前人慢慢慢慢把头转过来,然后横眼道: “打倒资产阶级,无产阶级万岁!” 不错,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无论从任何角度望过去都能深深地感觉到此人的幸福。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仍是不由地把车往主要的商业街开去。 “猪头,真的不用啦。”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意图,吃饱后就开始不间断打瞌睡的人终于想起扯了扯我的衣袖:“知道你寿星是大,公子哥儿的面子更是丢不起,我有准备宴会的礼服,就在家里,和我回去一趟就OK了。” “都已经到了商场了,别那么麻烦了。”不得不说,找这样得借口实在很差劲,但并非我对眼前人的穿衣哲学有所怀疑,实在是母亲的那双厉眼已经到了目空一切的境界。莫说小若只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就是成天只和衣服和饰品打交道的千金小姐也照样被她贬得一文不值。 打开车门正欲拉她下车,却不了那丫头就在这时候闹起了别扭。 “死猪头!不下去不下去——”死死扒着车门,那人急叫了起来:“这家店我来过,里面东西超级贵的,买一双袜子我这个月都要喝西北风了,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有钱……看着那价钱我的心都淌血了,不要说是买……” 只见她越说越可怜,越说越辛酸,搞得眼前这家店好似黑店似的,引得来往于停车场的人都不由迟疑的侧目,估计也顺带开始怀疑起我身边这台DIABLO的来历…… “喂,刚才是谁说寿星是大的?”我扯着她的袖子,没好气地问道:生平送出的礼物不知道多少,哪知道这次居然买件衣服都那么辛苦。 却不料那人听后却低头沉默了下来,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抬起头难得认真地看着我: “杜惜,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们从此……就不要再见面了。” 事后我曾经想过,或许那一刻,我该放手,如果我放手,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追悔莫及的事情发生…… 可那一刻的我青着脸却是二话不说把她推回了座位,然后一路疾驰送她回了家。 既然缘分尽了,又何必苦苦相逼?——多少次分手时,我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那么容易放手,人生何来这么多痛苦?——也曾经有人这么回答道:杜惜,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也从来没有真正去爱过一个人,如果你真的爱过,你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One day, it comes to your turn 因果报应,双手紧紧地握着车把,我仓惶地借助不断提升的速度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Now, it’s my turn…… “对不起,我话说得太重了。等我十分钟就好”或许是我脸色的苍白吓到了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她愧疚地说道:“其实……应该不会让你丢脸的。” 却不知那之后的一瞥,全然惊为天人……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杜府 章节字数:4152 更新时间:07-08-08 14:06 她迎着月色款款步来 察觉到我的目光 她抬起头冲着我盈盈一笑 那一刻 我忘了呼吸…… 披肩的长发被高高的挽起,发髻处只是随意的插了一根银簪,翡翠色的旗袍,纯白的披肩,除了一副珍珠耳坠,遍再无其他装饰。 穿旗袍的女子我见过很多,即使在国外,也能四处看到穿着传统旗袍的华人女子,但真正能穿出它韵味的女子却不多。母亲便是其中的翘楚,即使已经年过四十,却还保持着二十岁时的身段:修长的小腿,纤细的腰肢,秀美的颈项……每次看着母亲走路时微微摆动的身姿,我都能清晰地看到父亲眼中的痴迷。那是一种模仿不来的气质和韵味,我曾经以为,到母亲这处已经是极致,但此刻我却发觉自己错的离谱—— 若说母亲给人的感觉偏向于典雅,那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女子散发的,却是一种震心心魄的雍容和贵气。即使没有一件珍宝来衬托,但她站在那里,你却觉得站在你眼前的,定是那画中走出的,十里洋场的金枝玉叶。 “怎么,看傻了?”娇艳的红唇再度扬起那熟悉的弧度,却比平日多了二十分的娴静,二十分的妩媚。 “没完全傻掉,不过也差不多了。”我叹了口气,便再度发动了车。 明若……22岁…… 家庭人员简单,父亲10年前不幸去世,之后便由母亲一人抚养长大 人缘关系简单,除了乔可薇之外,仅有一个女性朋友,目前身在外地 工作经历简单,从大学实习开始,便进入式翔工作至今日 感情历史简单,之前只有过一个男友,现已结婚 唯一的意外,便是三月前由于失足从山阶上摔下而昏迷了一个月半,如今医生已经证实完全康复,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但就是这样经历简单到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女子,平时喜欢蹬着磨旧的帆布鞋,一身宽松的牛仔装,脸上总挂着微微的笑容,但仔细一看那笑容却从来进不到眼底。而挽起发髻装扮以后,却又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贵气,散布在举手投足的刹那间,一颦一笑,甚至只是略略抬眉的细节。 晚上的公路车很少,转眼间,便已到了经年未归的祖屋。 “猪头,虽然到了苏州不到拙政园逛逛是可惜了点,但现在夜黑风冷的,就还是免了吧。”看到我欲下车,从半路便打起瞌睡的某人揉揉眼睛拉住了我。 “拙政园往这里还要再开半个小时才能到。”看到门廊的灯亮了起来,我便知定是等候多时的张妈来了:“你有兴趣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现在先进去休息吧。”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被我这么一说,她好似迷糊了。 “这里是……”我正开口之际,横在眼前的漆黑大门却徐徐开了。 “少爷您回来了?”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是张妈,瞥到她手里提着的灯笼,我不由拧了拧眉——父亲的老毛病果然还是没有变。 “等等等等——”还没等我开口介绍,身后的女子已经先一步从我背后跳了出来,食指指着张妈手上贴着“杜府”两字的灯笼好奇道:“这是你家?!” 漆黑的木门,高耸的扁额,精雕的门当,还有青石砌成的地面,我踩在上面,突然升起了一种踏着百年时光的感觉。心头一紧,万般思绪涌上,竟是没有一个出处,耳边的声音,也虚幻了。 茫然地跟在杜惜的身后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廊,直到前面的人停下来,才发觉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行到了大厅。 正座上做着一个穿着一身唐装的中年男子,旁边则是和自己一样穿着旗袍的美妇,看到杜惜进门,满脸都露着喜悦,但瞥见我的那一刻,眼中又都微微流露出一点诧异。 “父亲,母亲,这是我的朋友”显然,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那厮也是一副想当高兴的样子,只是没聊上几句,便把我给亮了出来,拉着我的手,他介绍道:“明若,这是家父,还有家母。” “伯父,伯母好。”我微微颔首致意,却抓住视线的死角微微瞪了身旁人一眼——死猪头,回头再找你算帐! 那厮似乎早就料到,朝我微微吐舌,算是回应。 我虽胸闷,却也不能当着老人家面前发威,转过头已是全副武装的无害笑容:“这次来的突然,没能准备什么薄礼……” “明小姐不用这么客气,难得儿子带朋友回来,我这做母亲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没待我说完,一道柔美的声音却已经插了进来,循声望去,开口的是杜惜的母亲,然而口上那么说,脸上却没露出半点高兴的样子。 我嘴上挂着淡笑,不置可否。揣测人心这事太累,而且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别人的心又岂是那么容易顺着你意,那么容易摆布?看着一身古装打扮的女佣递上的青瓷杯,心不禁又感觉闷的紧。 “张嫂,你去给明小姐安排房间,记得通知厨房多添一份宵夜。”不知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多久,杜母揉了揉眉心,抬头一边吩咐张嫂,一边对我含笑道:“时间不早了,明小姐跟着我儿子坐了那么久的车子,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小若,”我正欲应声,杜惜却突然张口提议:“父亲和我正要对弈一局,你上次不是怀疑我的棋力吗,今天要不要亲眼验证一下?” 死猪头,人家累都累死了,哪有兴趣看?!我胸中一怒——不过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不看吗? “好啊。”我略略点头,在心底里打个哈欠,跟着那一老一少进了书房。 没想到那猪头平日斯斯文文的柔弱样子,下起棋来到真是有板有眼,我坐在正中,看着前面正厮杀得痛快淋漓的两人,不由联想到了棋魂里面佐为和名人的那场,唉……应该提醒那猪头换件衣服的,穿西装太刹风景了…… 不过即便如此,还没到关子,我的眼皮就开始越来越重,顺带着哈欠一个连着一个,以至于猪头老爹突然转头问我“这局棋你怎么看?”的时候,我想也没想便回了一句“凉拌。” “小若!”直到猪头惊叫一声,我才如梦方醒,看着老爹一脸青紫,我才发觉自己刚才的确是太失态了,马上振作精神打量残局—— “中央的白棋已经死了,不过左下角的形势也不容乐观,”亏得猪头还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棋艺,如今被他老爹杀到如此地步,岂止不乐观,根本就是惨不忍睹!“眼下白棋虽然还有上边一半的活路,不过这一局的胜负却已经定了。” “既然明小姐也会下棋,时间还早,不嫌弃的话也请和老夫切磋一场?” “父亲,您不要为难小若……”没想到那老爹突然发难,杜惜也被吓了一跳,马上打圆场:“不如给我一个机会扳一局?” “是啊是啊,我围棋根本不行的,我顶多下下五子棋和黑白棋。”我也马上摇手,就差举白旗了——这一对父子性格南辕北辙,会记仇这点到颇为相像,人家不就是在他下棋的时候打了个哈欠么? 猪头的功力已经那么高了,都被摆得那么平了,我那点水平上去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请吧。”不顾我的示弱,那老爹已经清好棋盘摆手到。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摸子下来,他依旧执黑,我则代替猪头,执白子。 开头总是一成不变……只是食指指触到那圆润光洁的棋子的时候,心却颤动了一下,脑中的记忆慢慢复苏,突破临界口的时候,我重重地把子放到了棋盘上,四行八列,小飞。 子澈,求求你,教我,教我如何赢了那人 那人抬起头看着我,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小若,你不要闹了,——那人拉开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又重新安在座位上坐好 论棋艺,国手从来都是谢及悦,我从来没能在棋盘上赢过他一次。而纵使谢及悦……也从来没赢过皇上一局。 可那人说,说只要我赢过他,他就会放了允文。 座椅对面就是比人还高的镜子,镜中的人一身白色的丝袍,腰中则束着一根艳红的腰带,可丝袍再白,也白不过脸上的苍白,腰带再红,也红不若颈上的淤红……醒目到扎眼,到刺骨…… 几个月前的自己会一口气砸光所有能砸的东西,而如今的自己,却沦落到连自欺欺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子澈悲哀地看着我,却再也没有说话。 “来,朕让你五子,你赢了朕,朕就放了林允文,若输了,仍是老规矩,自罚三杯。” 我点头,手中子还没有落下,泪水却已在棋盘上化开。 再笨的赌徒都不会参加这种还没开局便早已注定胜负的赌局,我却连傻瓜都要不如…… 不能放弃,更不敢放弃,这是允文唯一的希望,也是允文唯一的活路。 只是这种无尽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喝下那掺了药的罚酒,我的意识慢慢模糊,全身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弓起身承受那越来越深入的侵犯,我闭上眼睛,把最后一滴泪水吞进了腹中。 “小若!”听到猪头惊奇的叫声,我回过神,望向眼前的棋局,记忆中那不可一世的黑子,此时却已是兵败如山倒……白子的攻势犀利而又稳健,黑子纵是倾力一博,却仍撑不到终盘便已尽死。 “没想到明小姐的棋艺那么好。”老爹望着残局,由衷地感叹道:“老夫认输了。” 我赢了? 何曾几时明若的棋艺竟高到如此境界? 是的,我赢了。 可是……现在却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小女子体力力单体薄,经此大战更是耗尽元神,”我起身冲着他们一辑:“今日就此别过,诸位晚安” 半夜里不知为何下起了雨,雨水沥沥的下着,打着窗外的芭蕉叶,分外的凄惨.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时候了,依旧无法入梦,我干脆起身,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一股气饮尽,总算感觉肠子稍微暖了一点。 任何人能有幸在这漫着古香的卧房里小住一宿都应该感到高兴吧?我打量着绣着彩凤的床帐和荷塘月色的屏风,心中却怎么也欢快不起来.这古宅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在这里,种种不堪的往事就如同撒了催化剂般一桩接着一桩涌上心头,若不是碍着猪头的面子,我就是淋着雨也一溜烟逃他个人不见影,只是……一道惊雷劈过,思绪也跟着一断,在回神的时候我用力敲了敲脑袋,自己是怎么了?人家过生日欢欢喜喜的,我怎么尽挑写凄惨的事情来想? 所幸明天就可以离开了,最后,我又这么告诉自己。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晃若惊梦 章节字数:5253 更新时间:07-08-08 14:06 入春后,离国迎来了雨季,整整十天,安临城内阴雨连绵,连一向勤快的小贩也变得懒惰起来,晌午十分,整个集市人影稀疏,更听不到往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可也正是此时,原本无人的官道上却是人头窜动,穿着蓑衣的农妇也好,打着伞的妙龄女子也好,坐在轿子里,偶尔拂起帘子往外张望的的富家千金也好,这些阶级不同,平日喜好不同,家庭背景亦不同的人,此时却无不例外地聚在了安临最有名的酒楼——逸仙楼的门前。从二楼望去,各色的雨伞花轿竞相斗艳,到为这萧瑟的雨天平添了几分亮色。 “看来凤阳美玉的名声还真是不小。”三楼雅阁中,月袍男子眺望楼下 ,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真不知那些女子若知道那人底细,又会是何等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月袍男子的身后传来了一声隐约的叹息,或许也只有这时,你才会发觉这雅阁中,其实还有一个人。虽然只着了一身青袍,却毫不影响那清俊的容颜,朱唇丹目,第一眼瞧上去便已是赏心悦目,再多看两眼,怕是连眼珠子斗移不开了。只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眉宇间却挂着一丝忧愁,虽淡,却好似永远都无法抹去。 “阿持,你信命么?”见那人许久不说话,月袍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走到他面前,拂起那人的下颚道:“昔日同台的名魁,一个脱胎换骨成了凤凰,一个却被下令囚禁于安临城的别苑内,连原先的名字都不能留着。” “那人以前同台的时候就比阿持出色,如今此番光景,说是天意,不竟也算是人意吧。”迎着身前男子如炬的目光,青衣男子却只是淡然一笑:“虽然阿持和他并无深交,但也为他高兴。” ……月袍男子正欲开口,却听到楼下传来阵阵惊呼,两人不用想,便知道,今天的贵客,终于到了。 先探出帘子的是一只手,但只是这一只手,便已经足够让在场众人遐想联翩。白皙的手指隐隐中透着如玉的光泽,那骨节,更是每一寸都如同经过上好工匠雕琢过一般,即使再苛刻的鉴定师,都无法挑出半点的瑕疵。而说那只手已是让人惊叹不已的话,那当这只手的主人拂起帘子从轿中走出的时候,此时的周围,已经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那精致的五官已经不是工匠所能雕琢,那眨眼间如宝光流转的星眸也已非人间之物,一眼倾城,不过如此。 “你们在这里候着。”阴郁的天气此时也再不能挡住那如雪的容颜,只是那双摄人心芒的眼眸,根本视周围的惊叹声如无物,一下轿便直直地往逸仙楼步去,身后的两个仆役则打着油伞一路小跑地跟着。 知道那抹身影步入楼中许久,周围的人群,才渐渐有了动静。 “老天,我这回便是死,也甘心了。”不知何时,一女子抚心大叹一声。 “去去去,哪轮得到你,我上回在相国寺上香的时候,便已死了十次八次了。” “唉,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姑娘家,整月整月地守在相国寺,也不害臊。” “去去去,若你不是把相国寺当家住,又怎知人家天天在相国寺?” “人家也不是有心欺骗佛主,可除了公子每月都会去相国寺祭亲,人家实在打听不出他行踪了么。” “哼,你以为公子像你那么闲?人家的师傅可是天下第一才子叶大人呢,而且此次皇后大丧期满,凌霄殿重开科考,公子可忙着呢。” “就是,我爹说了,叶大人此次力保公子,而公子又是相国公的独子……这状元公肯定是逃不了了。” “你没听说么,张家小姐一月前已经到寺阁吃斋念经,说是要为公子祈福到揭榜那天呢!” “什么?那我们岂不是晚了?不行,我今个儿就和娘说,咱们可不能落在人家后头!” “恩。” 众女子的谈论声不绝于耳,开始还因为怕被候立在门外的周府仆役听到而可以压低了声音,之后发觉那些人居然连眉毛都不抬一下,便越来越胆大了起来。可他们哪里知道,比起凤阳城中的大风大浪,此刻的这些,不过是自家小池中的涟漪而已,哪入得了那些早已耳朵生茧的仆役耳里。 “你来了。”比起楼外的热闹,楼中的气氛,就只能用冷清来形容。迎接来人的正是刚才的青衣男子,虽然容貌上差了一截,但站在来人身前,却也不算逊色:“王爷不愿见你,有什么事,便对阿持说吧。” “正好,霂莜此次也并非找他。”优美细薄的嘴唇拂过一声清冷的叹息,梦幻的双眸抬起,被成为周霂莜的男子开口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黑琉璃般的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较以前多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干练,也多了几分傲气,不,即使不看那双眼睛,青衣男子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人的改变。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承欢膝下,任人宰割的戏子。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或许已经变成了那些人的同类……那些谈笑中便能决定人生死的人…… 戏子才疏命贱,偏偏看人却最准。 四年前自己便预见那人终会不幸,如今世事轮回,不知黄泉路上,那人是否会愿意看到此时此刻的凤莜? “是的,周霂莜此番特地来找你,只想求一件事。” “你说。” “霂莜想听红楼梦,”提到往事,来人的神情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金玉良缘以后的戏。” 周霂莜说完,便反客为主地步到了客席,拂袍坐定,由着身边的贴身厮役奉茶,捶背,好似自家府上般淡定。 反倒是出来迎客的青衣男子仍旧杵在一边,狭长的丹凤眼微怔,似乎是讶异来人突然提出的要求,当然……也只是片刻的迟疑而已。阿持不留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总是在命中出现,互相之间却又没说过一句话的凤阳之璧。 副相国公的独子,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合该是被天公眷顾着的宠儿,那玉琢般俊俏的容颜和顷长秀丽的身形总是凤阳最老到的裁缝下针的时候也不由多出几缕惶恐,生怕做出的织物配不上那端丽的身姿,染出的颜色配不上那如雪的容颜。单是眼前这幅半敛着眼帘嗑茶的姿态,都能让这冷清的茶楼,散发出不同以往的神韵来。 只是……那又如何呢?这人并不开心,看着这样的周霂莜,想着他提出的这个要求,阿持不禁有些怀疑——这三年来眼前的男子是否开心过? 过去的痛已经是深入骨髓,但逃开的人,难道就不会学会遗忘么? “好。”轻合着一缕叹息,阿持点头,却是答应了:“只是这出,却怕是班门弄斧……” “我带了琴师,你认识的。说来你俩也算老相识了。”周霂莜拍了拍手,便有个老迈的琴师提着二胡步了进来。 “奴才见过两位公子。”伏在地上的琴师声音有些沙哑,走路的时候脚也有些不稳当,岁月的无情仿佛在这桑老的身形上充分的体现了出来,只有那依旧纤长的十指,护卫着一个乐者最后的矜持。 “莫爷?!”待那琴师抬头,阿持不由的愣住了,凝视着四年未见的恩师,还没来得及去想,眼角却已经酸了。 地上的老迈身躯一震,转眼却又伏低了身子:“公子……认错人了吧。” 老乐师的话并不大声,却让已作势要上前搀扶的身躯僵硬了下来,那双手在空中停留了许久,但最终,还是被老乐师逼开了。 接受现实的青衣男子禁不住退了两步,四目相触,却又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了然。转身望向闲坐客席的始作俑者,却发觉那双不可方物的眼眸此时也只见游离。 是啊…… 大家,都回不到当年了。 “你怎么会找到他的?”不知过了多久,青衣男子终于出声,打破了这片窒息的寂静。 “你该不是忘了我的出身?”客席的男子悠然一笑,却没有半点温度:“要找以前的同行,还是很容易的。” “凤莜你……” “请小心措辞,那个凤莜早就死了,和一个叫启枫的一起死在漠北的行宫里,你该不会是忘了吧?”放下手中的青瓷杯,周霂莜向一旁的乐师拂手道:“可以开始了。” 乐师一个躬身后便回到了座位,之后,悠扬的丝竹声渐渐在屋中漫开,再漫开。 自己有多久没有练过嗓子了?合着熟悉的调子,许多往事都被勾了起来,有幸福但只是刹那,但那注定的悲伤,确是一生一世。 真是太久没唱了,出口的第一个音显然是失了水准,但脑中的印象却是越来越清晰,此时的唱段自己只听那人过一遍,但过耳不忘得天赋让自己记下了,记下了那个人唱时的容姿,明明是聒噪得不行又成天嬉笑打闹的孩子,唱起这段确是字字心酸句句血泪……而谁又能想到,原本那么活泼的一个人,没到一年,便被活生生逼死了呢? 世人都以为红楼梦会造就一段佳话,才子佳人,终成眷属。更有甚者,为了求得后半段戏,不惜抛出100万两黄金的彩头。可惜原唱的班子早就寻不得见……也曾有壮着胆子自编下去的戏班,可惜还没唱罢便被赶来的官兵活生生地拖出去杖毙。日复一日,这绝世的名曲,终究还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叹息和遗憾的对象…… 殊不知这下半段,是否真有人能听完,或者……敢听完? 谁知道宝玉娶亲的那刻便是黛玉咽气的那时,大观园十二金钗,众多姐妹千金,可怜那个时候的萧湘馆中,黛玉伤心吐血,身边却只有紫鹃一个丫头…… 脑中的画像越发的明晰,合着乐师的调子,阿持清了清嗓子,仿着那善良丫头声声低泣——她刚刚端药给病榻上的黛玉,却被硬生生地给推掉了。 “与姑娘情如手足常厮守,这模样叫我紫鹃怎不愁。 端药给你推开手,水米未曾入咽喉。 镜子里只见你容颜瘦,枕头边只觉你泪湿透。 姑娘啊,想你眼中能有多少泪。怎禁得冬流到春夏流到秋。” “哐当——” “……”清脆的撞击声让原本流畅的曲调一下子断了下来,阿持抬头望向座前的男子,却见原先沉静的容颜此时一片惨然,一双纤手抚着心口,玉杯也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洒了一地香茗。 “没事,你继续唱。”感受到阿持投来的视线,周霂莜咬牙重新振作了身子。却不料接下黛玉的回答却更是决绝—— “你好心好意我全知,你曾经劝过我多少次。 怎奈是一身病骨已难支,满腔愤怨非药治。 只落得路远山高家难归,地老天荒人待死。” “天荒地老人待死,天荒地老人待死……” 口中一舔,吐出来的时候,周霂莜看到了触目惊心的鲜红。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耳边似乎传来了仆役找着急的惊叫,周霂莜却什么也听不真切什么也看不真切,脑中浮现的全是凤阳宫中那一日比一日消瘦的身影,还有那人独处时眼角拂不去的泣泪…… 然后,周霂莜平静了下来,推开了赶来搀扶自己的仆役,回到了座位坐定: “唱下去。” 之后周霂莜一直都很平静,很平静地听到黛玉死前没有说完的“恨” 还有宝玉 “生不能临别话几句,死不能扶一扶七尺棺”的惋惜。 “我要走了。”一曲唱罢,以是明月高照,可周霂莜的脸色,却比那月色还要清冷:“你若还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吧。” “他不是林黛玉。” “他自然不是林黛玉……林黛玉死前,还有紫鹃陪着。”说罢,周霂莜便起身拱手告别。 “他病得不轻。”待人走后,门帘的那边,却多出一个倾长的身影。 “王爷?”阿持一惊:“您……全听见了?” “我一寸芳心谁共鸣,七条琴弦谁知音。” 男子但笑不语,却徐徐步到窗前,浅吟起记忆深处的独白:“我只为惜惺惺怜同命,不教你陷落污泥遭蹂躏。 且收拾起桃李魂,自筑香坟葬落英。 花落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艳能几时, 一朝飘泊难寻觅。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葬花的唱词,您还记得。”四年了,那人居然一字都不差。 “本座有时候想,自己当时如果收了他,或许对他反而更好些。” “王爷您同情他么?” “……”夜风掩住了风冥之那低沉的叹息,冷月高照,只留满屋萧瑟: “本座只是觉得,这样的结果怎么也不适合他来担下。” 同样的月色,也照在无人的荒郊,只是此时,这里却难得有了人影。 “公子,您要的东西。”地上手中的布包,小厮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那人已经说过,即使擦到一点,也必死无疑。” “哦,那我倒要先试试了。”嘴角一丝淡笑还没褪去,不待反应过来的小厮便已倒下,致死都不明所以。 “果然是好刀。”重新把匕首收入包中,刚才还冰冷的眼神又柔和了起来 莜儿马上就可以来陪将军了 这次,将军再赶不走我……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杜府 章节字数:2199 更新时间:07-08-08 14:07 “林妹妹,我被人骗了……我被人骗了!”我被猪头拉着经过偏厅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金玉良缘,将我骗啊~啊啊啊~啊~” “母亲又请了戏班来唱了。”见我突然面色发白,杜惜簇眉道:“不过生日里演这出难免欠周虑,你等等,我进去和他们说一声。” 杜惜拍了我一下肩膀便跑开了,我愣愣地一个人杵在那边总觉不妥,刹那间的迟疑,我已抬脚,不由自主地往里屋走去。 第一眼我看到了什么? 是那漆黑的灵柩,白色的素帏,还是那悄立的牌位,还有那旁边无声摇曳的白烛? 不!我一眼看到的是人,那个裹着一身素服跪在黑棺旁,颤抖地抚着爱人灵牌,伤心哭泣的人。他一边摇着那毫无生气的木牌,一边声声唱着那几句于我来说,即使化成灰烬也不会忘记的唱词,就像一把利剑一次次插入我的胸口,一道道鞭鞑抽在我心。 "……到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空留下素烛白帏伴灵前。 林妹妹啊,如今是千呼万唤唤不归,上天入地难寻见。 可叹我生不能临别话几句,死不能扶一扶七尺棺。 ……宝玉是剖腹掏心真情待,妹妹你心里早有你口不言。 到如今无人共把《西厢》读,可怜我伤心不敢立花前。 ……妹妹呀,你为我是一往情深把病添, 我为你是睡里梦里常想念。…… 黛玉啊黛玉…… 终究你还是幸福的,弥留之际有紫娟为你默默拾泪,灵堂前有宝玉为你痛心疾首……哪像那叫明若的胆小鬼,到最后连让凤莜留下陪伴的勇气都没有,和无双解释一切的胆量都不剩。明若啊明若,为何你明明那么软弱,却总喜欢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逞强?又为何明明知道那坚强是强装的,却偏偏还要让你的敌人看个透彻? 脚下一个踉跄,我倒在了地上,膝盖骨触到地板痛的揪心,下一刻却有人冲过来把我扶起,不停地在我耳边唤着我的名字。 "……小若……小若,你没事吧?" 我抬头,眼角挂着泪痕,嘴角却盈着笑,泪水一滴滴自面颊滑下,却挡不住嘴边那愈扬愈深的笑意,这奇怪的景象似乎把周围人都吓到了,因为我再听不到那连绵的二胡短笛,也再听不到宝玉的懊悔,紫娟的叹息…… 对啊,黛玉,你原来还是和我一样可怜……我知道,我知道的…… 临死之间那刻,最先不行的是视觉,然后是听觉,再慢慢是触觉,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耳朵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人却还没死的那时候,无论什么人,坚强或是脆弱,总希望最后的那一刻,守在身边的是自己的爱人……不是么? 你伸手,却触不到宝玉,就如我,无论多用力地撑开眼睛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不论多用心去听,也听不到记忆中那熟悉的声音,听不到那临近的脚步,不管多努力地去感受,也感受不到他温暖的气息……任由死神一步步走来,却无法触到他的手,对他说 我,爱你。 不知何时,视线早已被盈满的泪水模糊,在母亲面前的伪装,在可薇面前的掩饰,还有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自欺,就这么被几句唱词给轻松松地击溃。然后那些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人影一个个浮现在我眼前,启枫的惨笑,杨莫那不断翻滚的人头,叶源喷得自己面脸的鲜血,整个西陵的哀嚎,还有那镜中的鬼魅身影…… "小若,你怎么了?"恍惚中,我听到有人这么叫着。 我怎么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只知道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停地痉挛,牙齿更是咯咯咯咯地做响,眼睛一片汪洋什么也看不见,大脑早就没了动静,四肢只是下意识地往外面爬。 然后身子被人从地上揪了起来,接着便是"啪"地一声,才扶起的身体又顺势滑到了地上。 那声清脆的响声把我震住了,我慢慢起身,如初生的婴儿般警戒地扫视着周围,直到左颊隐隐传来阵阵火辣,我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打了。那个打我的人此时就站在我前面,猛猛地摇着我,那力气似是要把我给摇死…… "明若,你醒醒!" 仓惶地撇干了眼角所有的泪水,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屋中所有人的目光此时皆聚焦在我身。 "死猪头,人家听哭灵听得好好得,你打我干什么?"双颊浮上两朵红霞,我恼了,声音也证明是如此。 杜惜难得什么话也没有接,只是死死地看着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双漆黑的眼眸的深处,正不断积蓄着风暴。 "死猪头,今天是你生日啊,不要摆这张阎王脸……看,你妈她们都被吓到了……要不……"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不断示弱讨好:"要不……我们不听这些蹩脚演员的烂戏,我唱段金玉良缘,保准大家美美满满,和和乐乐,团团圆圆……" "明若!"一道厉声阻断了我继续的巴结,我有些害怕地后退,却被眼前的人先一步拽住了胳膊,说来我从未见过这人生气。 "杜惜……"我有些吃力地唤着他的名字,然后透过他,我看到了他的母亲,还有他母亲的那些朋友,正簇眉打量着我,如同鉴定师正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对,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听那些人唱哭灵?为什么要让杜惜生气?……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左脚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是右脚,接着我转身,不顾一切地往门外冲去。 不要……我不要在留在这里了。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偶的名字叫穿穿穿 章节字数:2657 更新时间:07-08-08 14:07 谢及悦很清楚地记得,被义父第一次带来凤阳的时候,自己坐在轿中,虽看着药书,可脑中却总忍不住去描绘那座天下第一城的气派和繁化。所以,当听到轿夫不自禁的惊叹的时候,自己也跟着掀开了布帘,好奇地朝着外面望过去……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忘记,自己那时的震撼吧? 高耸的城墙蜿蜒千里不绝,势如狂龙,游转于天地之间。其下是一潭深青碧绿的江河,初次见的人都会把它误认作离江,那宽广的湖畔,滔滔的水浪,巨石坠入无声无息的深度,分明就是一条绝世的天涧!可这潭池水确不是离江,它是由人挖出来的,这便是凤阳闻名于世的护城河。潜龙腾天,碧水相随,可这条龙沉寂了百年,却找不到挑战者带着云梯站到它跟前,这碧水自出生起便孤独了万日,因为她等不到勇者,领着万军踏到她身前……于是他们盘踞在此,尽心地守护着他们的君王,同时也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即便是惊世的名将,在它之前,也会深深地拜伏,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油然而生的敬意,更是顶礼的膜拜! 只有强势了百年的国家才压得住这傲然的潜龙,也只有那风华绝代的君主,才配得起那滔滔碧水毕生相随,不离不弃。 思绪未尽,泪已汪洋。 “第一次来凤阳,一定要走着进去才尽兴!”那日,义父牵着他的手,把他从轿子里拉出来:“孩子,你来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骄阳下,守护在城门两边的士兵早就汗流满面,却连伸手擦汗的动作都没有,笔直地伫立在那里,那一刻谢及悦有些错觉,任凭时光流逝,这些人却一直会什么站下去,纵使这代老死,下一代也会跟上,永远永远地伫立在那里……百姓络绎不绝地穿梭着,脸上扬得都是幸福而满足的笑容,这种笑容也似持续了千年,以后……同样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鲜花,胜利,还有英雄。”那个时候的自己,情不自禁地叹道。 可惜义父却摇了摇头。 “及悦,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些东西,是给不了一个国家百年的强盛的。”义父看着远处那座气势恢宏的行宫,眼睛却有片刻的失神:“这座凤阳城这么美,是因为她喝了太多的血,敌人的,还有自己人,每多一口,她就更美丽一分。 “这里,只有阴谋,战争和死亡。” 拿着手中的折子,谢及悦抬头,看着四周伫立的道道宫墙,思绪却停了下来。 “谢大人?”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陈年往事罢了。”白皙得有些过分的容颜上化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谢及悦拂袍拾级而上,跨过一道道门槛, 进了宣德殿的正堂。皇座上的离王正襟危坐,眉也不抬地批阅这奏章,叶子澈着着官袍随侍而立,说来已经许久没看他穿那身紫衣…… 看这天地万物,什么不可以改呢?嗜紫如命的人如今都看淡了,为何……为何……细长的丹凤眼中晃过一丝痛。 难道,您真的要守着那人一生一世? “皇上,科考的结果出来了。”双膝及地,谢及悦跪地,深深一拜:“一科甲子,周霂莜。” “……”微微挑眉,案前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朱砂御笔,好整以暇地望向跪伏在地上的清瘦身影:“然后呢?” “世人都知道叶大人只收了一个弟子,所有才学又是倾囊相授——既然这次主考和命题都是由叶大人负责,那周霂莜此人……”眸光一沉,谢及悦毫不客气地望向皇帝身旁的青袍男子:“理当避讳。” “哦?”御座上的男子不知可否的一笑,转而又把目光移到了身旁:“子澈,你怎么说?” “既然谢大人这么说了,臣也不会反对。”触到那漫不经心却似有些好奇的黑眸,叶子澈觉得自己的声音突然有些僵硬,不由在心底自嘲:多少年了,还是如此。既然早有答案,又何须再问,何须再答? “……”收回视线,皇位上的男子似是突然对这一话题没了耐性。 “及悦。” “臣在。” “朕知你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就上奏的人,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出来罢。” “……”承受着冰冷的视线,谢及悦感觉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万般凄楚涌到心口转而却只能一笑:“臣不会说,也不能说。” “那便准了。” “……”地上的人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再出声。 离王合眼,冲着王福拂了拂手:“谢大人累了,送他回府。” 消瘦的身影闻旨再度深深一个叩首,才起身乖乖地随着王福出了行宫。 “谢大人您这又是何苦?”走到宫门外的时候,谢及悦听到身后王福的轻叹。 “任何不利于皇上的事和传闻,及悦都将不遗余力去排除。”宫门外,轿夫早已候立在外,见谢及悦过去,不由躬身给他拉开了青竹帘。 “那您又为什么那么轻易便又答应了呢?” 谢及悦这回没有立即回答,却是抬手把竹帘放下。隔着一层竹帘,王福隐约地看到那清俊的面颊上拂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眼前的人有多冷血,王福很清楚,换句话说,不心狠,有怎能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呢?他王福自己便是个无情冷血的人。 只是,那淡然而又闲适的笑容出现在谢及悦脸上时,王福却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凄楚。 是啊……这答案还用得找问么? 皇上的心意如此……丞相又怎会不答应? 莫说违背事理,便是违背天理,丞相也会毫不犹豫吧…… 其实,又何止丞相呢? 然而…… 一声叹息,还没出口,便消散了。 “起轿吧。”清冷的声音在重重飞檐下回荡,配着红艳如血的宫墙竟是如此的和谐。 一声长叹止于天际,这座傲然于世的行宫终究还是得承受着一代代绵延不绝的落寂。 “明若,你等等!” 听到身后猪头的叫声越来越近,我胸口一窒,满心的慌乱更是找不到出处,此时的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见任何人,心意已决,我不由加快了步子,噼哩叭啦地晃过繁茂的花草树木,一路奔到了门口,再穿过那蜿蜒的小巷…… “去哪里?”从后视镜中,我可以看到司机正蹙眉地看着这场闹剧——我叫嚣着他快点开车,窗外杜惜却不断地拍着玻璃,终于,还是我这个金主占了上风,看着车后越来越小的身影,我的心才终于有了稍许的安定。 “去……”这一问,可真的把我给问倒了。是啊,我去哪里?天地那么大,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但它又那么小,哪里都容不下我。就在彷徨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柯毕结婚的教堂,一直以来我幻想着在那里披上嫁衣,可最终却注定我一世情绝……罢,再去看看吧。 “师傅……去佘山。”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阴曹地府 章节字数:3171 更新时间:07-08-08 14:07 话说马面正躺在沙发上啃着牛肉干,牛头也不甘示弱,做在石凳上吃着马肉刺身,情意正浓时,却听到阎王爷一声拍案,不由都直接从座的地方跳了起来。 “过来看看你们做的好事!”黑脸的阎王刚从天界回来,一打开通灵镜,却被吓了一跳:“这凤莜16岁便尽了阳寿,怎么会还好好的活着——如今却是要刺杀起离王来了?” 牛头马面知道事发,不由互望一眼,再朝通灵镜看去,镜中的人正若无其事地一边整理着装素,一边把淬毒的匕首放入袖中…… “老爷明鉴,这厮这点三角猫功夫杀不了离王的,何况离王身边还有那个福禄在,就连那个王福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啊……”牛头脑筋何等机灵,马上喊起冤来。 “对对对,”相比之下,马面虽迟钝了一些,但是托起罪的功夫也是一流:“这样一来正好行刺不成来个凌迟,虽然晚了三年,倒也……” “闭嘴!”见两人死不悔改,阎王不由怒从中来:“那他那个养父呢,他养父一家呢?行刺君王判得再轻也是诛九族的重罪。你们两个做了什么,还不老实交待?!” 牛头马面在互望一眼: 老兄,我看咱们大势已去,便招了吧? 唉,真是倒霉,眼看到手的年终奖…… 于是,牛头马面便把自己之前干的勾当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那事到如今……”阎王瞥了眼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下属,只觉头疼:“如今只有把那人送回去了。” “可那具尸体早已腐烂,那个女的现在所处的环境又没有什么意外事故……”马面对这通灵镜,也是一阵头疼。 “等等等等——”倒是牛头眼尖,看着通灵镜大叫起来:“那女的去佘山了!” “那又怎样?”马面转头斜眼看着他:“她不寻死,我们就没有办法,再说就是她现在借尸还魂,也赶不及去救周家老小了。” “不不不,你听说说,虽然这技术难度大了一点,但是还是有可行性的——”牛头一手拂开碍眼的马面,蹭到阎王的面前滔滔不绝道:“我们可以在一个特定的地方让这两边的时空划开一道口子,然后那女的踏进去,我们正好让她砸在凤莜面前,让他们主仆团圆。这样一来,凤莜一个高兴,自然这刺也不行了,离王重拾旧爱,心情大好,普天同庆,这样我们地府也可以省去好多无用功阿,阎王您也可以多出很多时间去仙界泡桑拿。” “这……”被牛头如此吹嘘,阎王也有些心动了:“可是也要那女的肯去那个地方才行。” “嘿嘿,老大不用挂心,这事就包在我俩身上了!”牛头马上把马面一把拉过来,拍胸道。 车子靠着公路的下面听下来,我一步步走到原来那个教堂,说来今天同样也是周六,一对新人从门口跨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如此幸福……是啊,他们刚在神面前发过誓,相携到老。我默默地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心头怅然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打算提步离去,却猛地被一股外力拉到了一边,抬眼一看,那气势汹汹的,不是猪头又是谁? “你怎么跟过来了?”说实话我不喜欢看他现在的样子,猪头什么时候都是高兴的才对,可此时却是一脸的愤然。 但这又是谁造成的呢? 终于,我低下头不再去看他:“是我不好,毁了你好好的生日。” “你羡慕他们么?”没来由地,他突然伸手把我拽得更紧。 “什么?”难道刚才我的表情尽收他眼底?我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心中却已打定主意,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和这个人有交集了。 “你不用羡慕他们。”他却是看着我,毫无预兆地一字字道:“我们……不也可以到神面前发誓么?” 说完这句他便拖着我进了教堂,等我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人已经被他拉到了神父面前。 那神父诧异地看着“计划外”的我们:女的一身狼狈,男的则是气势汹汹。 “杜惜你疯了!”我拼命地甩他的手,却被他越抓越紧,怎么也拂不开。 “错了,我一直都很清醒。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在干什么,……我一直都很清醒。反倒是你,明若……”杜惜回过头,狠狠地瞪着我:“一直像活在梦里,你清醒清醒好不好?” “我?” 为什么,为什么又有人说我活在梦中,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活在梦中?我的梦早就醒了,明明我的梦早就醒了啊!我害怕地看着眼前的十字,两脚不自禁地一步步地后退:“不,我不要做梦,我不会再做梦了……” “孩子们……”捧着圣经的神父看到此情景,也是哑然,想要安慰,却没有丝毫头绪。 却是杜惜,抓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他没有再回过头看我,反而转眼望向已经愣住的神仆:“神父,我信了28年的教,如今我把爱人带来,希望你为我们祝福!我杜惜今天在主面前发誓,愿娶身边的女子为终身伴侣,无论艰辛、疾病还是其它任何困苦,此情不变。” “那……”这神仆似乎是被杜惜的举动吓愣了,也似乎是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听完杜惜这句话,他突然转过头望向我说道:“孩子,你愿意让身边的这位先生做您的丈夫,无论艰辛,疾病,还是其他痛苦,都不能将你们分离么?” “我……”我惊讶地看着杜惜,那是我认识的那个猪头么?为什么平时嘻嘻哈哈的一个人,如今的表情却是如此庄重? 不,明若……你这傻瓜,从来就没有了解一个人的天分。 可这样的杜惜,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我垂下眼眸,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红毯。 我没有想到,我都没有想过还会有人,在这座自己最喜欢的教堂里,郑重地发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或许就冲着这一点,明若便是感激你一生都不为过。 可惜,幸福的给予是相互的,或许你可以照亮明若的一生,可如今的明若,却是连给人带去欢乐的信心都没有,更何况,当初自己曾经在最爱的人面前立下毒誓,断却一世情缘? 这时,杜惜终于放开我的手,静静地伫立在一边,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抬头望向他,然后,我笑了。 这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笑,虽然我不知道上次这样笑是何时。 “谢谢你。明若……感激你一辈子。”抛下这句话,我飞奔出了教堂。 步步往台阶奔下的时候,天却突然下了雨,雷电交加的情景是如此的熟悉,而今天,我正跑在同一条路上! 就在此时,鬼魅般的声音却在耳际扬起: 明若,你忘了你欠下的血债,你忘了你欠下的情债了么? 你是谁?——我惊讶地看向四周,却是没有一个人。 我给你一个机会,从石阶上跳下去,你便会见到相见的人!(马面不好意思地瞪着牛头:你老兄不要太过分,离王什么时候变成他最想见的人啦——这也太缺德了一点吧?) 我茫然地止住脚步,看着台阶下的深渊,不知为何,却是越来越亲切,越来越…… “明若,你疯了吗?”突然,身后传来猪头的惊叫,他直直地朝我这个方向跑过来:“快往后退,不要做傻事,你听到么?” “杜惜。”那身影越跑越近,眼看就要把我抓住了,我闭上眼睛,撇去眼角最后一抹泪痕,对他说:“我对不起你。” 然后我抬脚,望那片虚无跨了下去。 “宣,殿试甲子,周霂莜进谏!” “宣,殿试甲子,周霂莜进谏!” “宣,殿试甲子,周霂莜进谏!” 尖利的响声透过一道道门从正殿传了出来,响彻重重楼宇,伏跪在地上的人默默站了起来,恭着身子一步步上前,每上前一步,便觉得机会又稳了一分…… “你这个大傻子!”杜惜怒声一吼,余音未消,却只觉天地顺然间变色,再一看,自己正坐在一人的背上。 而那边,阎王也是一脸菜色地看着已经一脸煞白的牛头和马面。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离王座前 章节字数:4886 更新时间:07-08-08 14:08 明若 你这个傻瓜! 从千尺高空坠下,杜惜突然感到有些好笑,游戏人生大半辈子,结局就是殉情而终么?心中为自己感到有些不值,脑中对人世尚存半点眷恋……可一秒之前,自己为了拉她而往前踏出那一步的时候,的确是没有半点的犹豫。即使现在都快死了,自己满脑子记挂着的,不仍旧是她么? 对了,那么看来……杜惜, 你也是个傻瓜了。 你不是早就料到眼前的这一幕总有一天会发生么? 第一眼你看到她的时候,那双眼睛就落寞地注视着窗外的人群。 静寂的夜晚,她独坐于长凳上,悄然拾泪。 每一次你的目光一移开,那双刚才神采奕奕的眼眸就会立马转为萧条。 还有一直放在书桌抽屉里的辞职信和机场的预定票…… 明若,杜惜都已经如此小心翼翼,结果还是不行么?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会让你如此的不快乐,即使看到你在笑,也感觉不到你身上丝毫的喜悦…… 不甘心…… 纵是死了,也仍是不甘心。 然而,杜惜却并没有死。 “喂……你没事吧?”恢复知觉后,杜惜立即爬了起来。但随即便觉得不妥:四肢无力,头也有些眩晕——但任何人从几千尺的地方摔下来,都不会只感觉到这些吧?还有……躺在自己身下的人又是谁? 就在杜惜发愣的当会儿,那人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四目相触,一方眸光清冷,一方却是惊为天人。 这是何等倾国的样貌! 杜惜只觉胸口似是被重重一击,那一时,连呼吸也顺带忘了。生平头一次,穷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的这个男子。生在咨询如此发达的现代,绝色这个词汇早已被媒体和作家们用的泛滥,但即使按这个词本来的意思,却也无法配上身前的男子分毫。漆黑的发,丹艳的唇,梦幻般的眼睛……深红色的锦袍裹着白皙如玉的身躯,眼前的男子俊美令人感觉不似人间所有,漫天星辰,也沾不到他半点衣襟…… “大胆狂徒,竟敢行刺皇上?!”一声怒喝令杜惜的思绪从游离中回复,却见到自己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手持长剑,服饰奇异的人群。而身前的男子则含笑而立,狭长的凤眼淡漠地看着我脚下的那柄匕首一眼,便拂了拂衣袍。 走了…… 自己被陷害了!——瞬间,杜惜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回想起之前眼神相触的那刻,那人的眼眸中却看不到哪怕是半点的愧疚,那双不可方物的黑眸静如秋水,略带倦意地望着自己——若不是自己亲眼看到那把匕首从他袖口中掉出来,恐怕此刻自己也忍不住要怀疑起自己来了! 他就这么走了! 那这些人怎么办呢? 看着四周围满的士兵模样的人群——虽然杜惜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窜出来的;还有那别具一格的建筑群,红墙玉阶,飞檐入天,此等气派,纵是连紫禁城也难以匹敌吧……但不是紫禁城,这里又是何地? 杜惜摇摇头,现在不是鉴赏美景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太多了,至于迫在眉睫的一桩…… 举目四望围住自己的人群,杜惜回想着那些人强加在自己头上的罪名:行刺皇上……等等,那这里就还有一个皇上了? 一想到这里,杜惜不由跳起身来伸头沿着台阶望上去,可还没来得及看到大殿中的人影,后膝便是一阵刺痛,眼前一黑,瞬间倒在了地上 ——那些士兵,那些士兵居然直接用剑对着他的后腿刺了下去! 本来杜惜已经痛得昏死了过去,可那士兵居仍不甘心,下一刻硬是把插入腿骨的剑再猛猛地拔了出来。顷刻间,白色的西裤被血水浸透,杜惜醒了过来,痛得连牙齿都快咬断。 这不是梦! 事态的恶化出乎自己的意料,根本令人措手不及! 眼前早已一片朦胧,一双双军靴蹂躏着自己的后脑,后背,甚至连那伤口也不放过,握紧的手心早已一片潮湿,至此,杜惜清醒地意识到:接下来,自己恐怕是一个字也不能说错了。 “说,这柄刀是不是你的?!”踩着自己头的一个官兵如此问道。 “是在下的没错。”杜惜还没说完,却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又被重重地踢了两下,嘴角扯过一丝苦笑:“军爷,我的脑袋不是皮球,别老对着踢。” “大胆狂徒!”负责问话的士兵原以为逼他招还要磨上许久,却没想到这人那么气软,如此容易便就招供了,不由泄恨地补上两脚,然而——那人这回倒是虎胆包天起来,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调侃起自己来了——正欲发作,却被殿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把人带上来,朕有话问他。” “遵旨。”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禁卫军统领,此时则如乖顺的小猫,恭敬地伏在地上。 被人拖着走是什么滋味,杜惜总算是彻底地尝了个遍:两只胳膊被人架着,两只脚则使不上一点力气,一把利剑顶着自己的喉咙,一柄长矛顶着自己的背心——自己就是这样上了百多级的台阶。等终于被放下的时候,肩关节处已经被扯得没了知觉,抬起头,杜惜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偏过头,杜惜也只能看到一双双黑色的靴子,再往上……对了,自己是否该好心地提醒他们一声?毕竟就是没有搁在后颈处的那两把利剑,自己也没有半点力气往上看了…… 周身没有一处不泛着疼痛,但所幸,这股刺痛同样能令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 当机立断顶下匕首主人这一罪名,与其说是无奈,不若说是气短。 试问一个是前程似锦的状元公,一个是从天而降的陌生人,谁的话更有力度? 不是他杜惜不相信自己的辩才,也不是他杜惜瞧高了某人的才智,但此时此刻,与其让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加入这场战局,还不如他杜惜自圆其说来得明智。更何况…… 自己是说什么也不想再受那无端的皮肉之苦了! “说吧,为何要行刺朕?”从头顶上传来的声音颇为冷淡,但杜惜却感觉不到一丝怒意,也没有半点好奇的成分,这不是对着要杀自己的人,该有的反应吧? 是料准了没人害得了他? 又或许是……这世上想杀他的人,已经多到他懒得计算了呢? 很可能,两者皆有吧? 想到这里,杜惜不由叹道:“皇上这话就恕在下难以接受了,在下带着刀,和在下要行刺皇上,这两者难道有必然的关联么?” “混帐,你不行刺皇上,带着刀做甚?”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禁卫军已经忍不住叫骂,顶在后颈的利剑又近了几分,一股热流沿着颈项滑下,估计是破皮了。 “在下带着刀,自然是防身的。”杜惜莞尔一笑,答得也是理直气壮。 “胡说!”像是为了证明他话的分量,那人又在我身上猛踩一脚。 “杀人总要有动机吧?”我倒在地上,张口吐出一滩血水:“一者在下活得好好的,与贵国和皇上素无怨仇,二者在下无官无爵又不通武功,既然如此,那请问皇上,在下为何要行刺皇上呢?” “所以,在下的这把刀,只能是用来防身的。”我不等那双黑靴的主人再度发话,马上再度重申。 “那你突然出现在殿前又是为何?”那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冰冷依旧。 “这……”果然,还是没能跳过不速之客这个硬伤,所幸刚才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脑子缓冲了……我低下头猛猛吸了一口气,再抬头,以是满脸钦慕之色: “草民来自东土大唐,此番奉国主之命,到贵国取经来了。”——还真得谢谢那小妮子,两个月前的杜惜绝对没有此等幽默细胞。 既然道理说不通,那干脆就不讲道理了。 搁了一段时间,加上心情烦躁的缘故,写起来真得生疏了很多。 虽然以前停得更长时间的情况都有过,但以往虽然不写,但脑子里还会有想,这次真得完完全全没有心思想文,所以现在提笔连自己看着也有些别扭来着,希望尽早过了这磨合期吧。 “胡闹。”没待杜惜把话说下去,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杜惜略略抬头,发话的男子侍立于皇座旁,一席翡色官袍,想来应是品阶不低:“两国交往,素来先遣来使互通,再有国主诏书,后才有使团入驿站等待接见……” “我大唐距贵国足足十万八千里,其间又有大海相隔,若按常规,莫说一年,就是连夜快马赶上十年都未必能折返一次。”杜惜知道,若是让这人一直说下去,估计往下没几句就是:来人啊,拖出去#¥%※……世人常道:日久见人心。这句话杜惜从来不屑一顾:世上哪有那么多日久?很多情况下,都是要你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听到他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把握住这一个人,是正是邪,贪婪或是清廉,有无特别的嗜好,又没可趁的软肋……商界亦不离官场,打滚这么多年,杜惜的眼光也算毒辣。在他看来,所有的对手都是有弱点的:物欲强的人最容易控制,有人不贪不色,却有野心……最难易与的是一种人,他有权有势所以清心寡欲,十全十美所以无懈可击。通常对付这种人,一般的讨好和糊弄,都是没有用的:“万事总有例外,此次国师做法,让草民瞬间移动到贵国皇驾前,惊扰圣驾,实为无奈之举,还请皇上恕罪。”说罢,杜惜马上伸手,利索地去解颈上的玉佩,手伸到一半又觉不对:这块传家的玉佩虽然价值连城,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或许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分别。念及此,杜惜当机立断,脱下腕上的手表承了上去。 “此为鄙国国主的一点心意。”杜惜一边说一边暗自庆幸:幸好昨日母亲送了他这块满天星做礼物。虽然花哨了一点,但上百颗碎钻晶莹剔透,熠熠生辉,拿来糊弄,也算上品了:“此为我国镇国之宝,长针每走一圈,短针便过一格,此为一个小时,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短针正好走过两圈。” “贵国主能让你戴着这块镇国之宝,想必你的品阶也不低,为何大堂之下却是称草民?”翡衣男子扫了眼太监承上来的贡品,那琉璃下的两枚小针无论你颠来倒去却仍是尽忠职守地自动往前走,的确算得上稀罕了,不过……淡漠得黑眸扫过被制于皇座前的男子:这人仍是来历不明。 “既然在贵国无官无职,那自然只能称为草民了。”亏得杜惜反应也算机灵,随口捻来个借口也是字字有理。 “那你在东国的品阶为何,有无官印作证,既然贵国国主派你前来,有无文书作证?” “之前自然是有的。”杜惜咬牙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此人还真是滴水不漏。连跟班得都厉害到这程度,那……想到这里杜惜不由把目光挪了挪……皇座上的男子自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用说其他,但是让自己至今不敢抬头与之正视的积威,就能让自己确信,此人绝对要比眼前的这人还要难缠上万分。从来没有一个人,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就能令人有如此强烈的存在感。 “那现在就是没有了?”最后瞥了那人一眼,翡衣男子一步步走下台阶,朗声道:“按在的情况是,或许 本座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是刺客,但你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刺客。” “我有!”此刻,杜惜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再让那人说下去,自己绝不会再有活路!所以,即便脚下再痛,搁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再沉,杜惜还是咬紧牙关抬起头来,终于……在一片惊呼声中,他看清了皇座上人的脸。 此人,天生就是皇帝! 看着那张俊美无双到令人不敢逼视的容颜,杜惜感觉到,之前那象征着无上尊威的紫金的龙袍,九龙的皇座,也不过是沾了他边,享了他光的俗物而已。 在他的目光下,杜惜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打颤,牙齿也在打颤。 这怎么行呢?长叹了一口气,杜惜这么对自己说。然后,他让周身都平静了下来,嘴角扬起难得一见的笑容,那笑容,只有当面对着最强的敌手时才会流露。 “一个有着经国济世才华的人,绝不会屑于去当一个刺客!”傲然地扫视四周,杜惜一字字道:“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有一种人,他有权有势所以清心寡欲,十全十美所以无懈可击。任何的糊弄对他都是没用的,但若你也同样出色,那就没有必要害怕或是慌张…… “哦?”第一个打破沉寂的声音源自于皇座的主人,冷眼旁观的离王突然莞尔一笑:“那就让朕看看卿的才华吧。”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制衡 章节字数:3515 更新时间:07-08-08 14:08 杜惜从宫中出来,已是一个半月后的事了。 轿子在路途中曾经停过一次,其间曾传来类似“走正门还是偏门”这般的询问,想来外面的人或许是不像让自己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杜惜还是听见了,不由地一声苦笑:这次确实是自作孽,这般下场,也是怪不得别人了。 那日殿堂之上,本来众人皆好整以暇听他高论,结果自己下面却是连着问了三十余个问题,把众人都问了个目瞪口呆——比如:这边到底有几个国家,你们国家叫什么名字……诸如此类。 熬不住当场责难的大臣不是没有,不过都被“鄙人初来贵国,名医尚需对症下药,治国之道,又岂可儿戏。”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了。 一来自己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二来放下豪言后,自己也确实需要时间静下心收拾一下心情。 当然,自己也没有好过,当场被离王扔到了地牢,然后一个狱卒扔给自己十来本书和三尺白绫。杜惜倒不是怕死,但不想死却是肯定的。所以一夜通宵看完所有的书,第二天便顶着两只熊猫眼叫人给抬去了御书房。 本来杜惜从小便偏好人物传记和历史,策论什么的自然也没有少学,几千年精粹沉淀下来,随便挑一个讲讲也是鸿儒之言,国士之说了。不过所谓大智者若愚,怀财者不露——在思考了整整一夜,权衡再三后……那一刻,杜惜却不想把自己的底给揭了。 所以当时摈弃百家所言,杜惜只提了商道。 若按常理,任何人面圣,开口第一个提的,必是治国之道,这是政治的根本,也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眼光和才能的地方。 不得不说,自己只提如何为国敛财,的确是小家子气了一点。 但杜惜也有自己的考量,那便是自己根本无意仕途。因为君与臣这种建立在绝对不平等基础上的关系,杜惜是绝对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若手中握着的是无可制衡的权利,那他绝对是恐怖的。 杜惜不相信出生在民主社会中的自己,可以和一个不受任何行为约束的皇帝一起共处。 你能受得了365天中,可能只有那么一顺的不满,就足够你死上千回的日子么? 所以,他断不愿在离王面前,摆出一副能堪重用的样子。 当然,才学还是要露的,所以杜惜挑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金融,由小处见长,以小处见大,一番议论下来,所点之处,所献之策,却同样没有让人小觑了。 十天下来,杜惜没给离王留下国士的印象,反倒是被扣上“为国敛财者,尔当第一人”这么个批语。不过这个时候,腿脚已经灵便的杜惜,已经着手,打算收拾东西走人了。毕竟有一个人,他还一直记挂着……宫中对于她好像没有半点消息,若说隐瞒,那不得不说,他们瞒得实在太好。若不是,她又会去了哪里?杜惜并不是没想过请人帮忙,但冷静下来,却觉得不妥——那只是一念之间闪过的想法,杜惜觉得,在这个皇帝还有宰相面前,自己最好还是不要留什么把柄。 于是一个月前,就在近卫军把他送到城中御赐院落,谢及悦让他第二天等候听封的半夜,前一刻还摆着一副还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样子的杜惜毫不留恋地背起行囊夜遁而走,却在第二天清晨被守城的士兵二话不说地押到谢及悦的面前,顺带把自己刚好的腿又一次打断了……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眼前的这个宰相,还有,那个一直笑而不语的皇帝。 抚着仍旧隐隐作痛的胸口,杜惜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只觉得一阵血气翻滚,如今的心情,也算得上是五味俱全,百感交集了…… 那天禁军没有再把他带到皇宫,而是送到了相府。谢及悦在书房见了他,透过淡如月华的清烛,杜惜看到了一个和朝堂上截然相反的人。 桌案前的男子一席素白长袍,漆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细长的睫毛微垂,这位位极人臣的宰相就这样么坐着,静静地看着奏章。摇曳的烛光给如雪的容颜染上了一层光蕴 ,也让原本就清瘦的身影望上去无端地平添了几缕萧瑟。很奇怪吧,眼前的人,年纪和自己相仿,便已权倾朝野,这种人,无论哪本史书,哪段历史,都该是意气分发不可一世才对。然而此时此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杜惜都觉得,眼前的人,与其说是宰相,不如说是个学士,与其说一个官,不如说一个好静的书生。 当然,杜惜再蠢,也不会把他当做无害的书生。 出身豪门,各地的达官显贵杜惜接触的也不算少了,交道打久了就会发觉,一脸官腔眼高于顶的人往往反而最易打发,而可怕的,就是那种一脸无害笑容,一派慈祥长者丰姿的人。这些人,借用用父亲的话“不慎被这些人记恨,则一朝毙命,到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惜儿你记住,千万不要相信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这种鬼话。越是身居上位的人越是心狠也越是记恨,他现在之所以不动你,是因为还没到时间。这种人,如非必要,千万不要去招惹…… 只是,恐怕如今……自己想躲也来不及了吧?想到这里,杜惜不由长叹一口,无奈道: “大人,杜某发誓,再也不会逃了。” 决定一下,杜惜也不再拖泥带水——眼下的局势,自己若还不知趣,那便不是断一条腿的问题了。 “到如今这步,朝廷不可能再下什么封赏了,明日起,你便做府中的谋士吧。若真有才学,本座也不会亏待了你。”看着手中的奏折,谢及悦淡淡道:“待会儿管家会给你安排出去。” 杜惜深知,这一应,自己的人生便从此要寄人篱下了……但明哲保身,纵使万般不愿,此时的情形也不容再犹豫半分了。拼尽全力,这一声,终于是喊了出来 “是。” “你把这药吃了,便可以跟王管家走了。”于杜惜的挣扎比起来,白衣男子的反应却是冷淡多了,不过真说起来,收一个幕僚对谢及悦来说,也的确和买一件衣服没有多大区别。 “药?”言谈中,一个四十余岁的老仆便以奉着一个托盘进来,而碗中静静躺着的黑色球体,正是谢及悦口中的“药”。 “这是什么药?”看着这枚黑不溜秋的小丸子,杜惜不由簇眉:纵使自己对眼前此人的人性评价翻上百倍,他也不相信这颗药是给他治疗脚上的伤的。 “毒药。”与杜惜的紧张不同,谢及悦答得却是风轻云淡:“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每月初我会给你一剂解药,服上三十年,便能根除。” “什么?!”即便涵养再高,此时杜惜也不由失声,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书生”沉声问道:“难道你还怀疑我有心加害皇上?” “若怀疑你,还会让你活到现在么?”谢及悦冷冷道:“你也不必自作聪明,皇上早知道那刀是周霂莜带的。你坏了他好事,冤枉给你也不算过分……想来那人倒是越发伶俐了。” “你们……”谢及悦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杜惜的眼睛却是瞪得更大了——罢了,这些人之间得是非曲直他暂时还管不过来,眼前的问题是:“那你还要给我服什么药?” 这回,谢及悦终于把头抬起来,漆黑的眼眸对上杜惜如炬的目光,却没有半丝的避让:“本座凭什么相信你?” “你——” “你来历不明,本座原是要杀了你,但皇上仁慈,说你有点才华,若是能制住三寸,那留为己用也是无妨。”说到这里,谢及悦停了下来,目光在杜惜身上转了一圈才继续道:“你若怕死,便服下那枚药丸,好好办事,不负了皇上一番好意。若你不怕死,本座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制你,等下换一枚药,让你死得快些,也算仁至义尽了。” 不过我提醒你,你现在是自由之身,所以要死,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但一旦你服下这枚药丸,便是皇上的奴才了,他日你若背叛皇上,待到毒发,便是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日……不信的话你服下之后摒弃半刻按住让王管家按住你泉中穴,看看本座到底有没有危言耸听。 杜惜抚着胸口,那时槌心刺骨的疼痛,即便现在想来,牙齿还会不由地打颤。 谢、及、悦……生平头一次,杜惜对一个如此咬牙切齿。 “这里已经是国界了,请将军沐浴更衣。” “更衣?” “是的,所有的衣服都要换去,包括玉佩首饰书籍……皇上有令,除却将军的人,所带一切都要焚毁。” “不行!衣服什么的你们烧了也就算了,但这枚玉佩和这副瑶琴还有这把扇子你们不能碰。” “将军……这……” “全部都烧了,一样都不许留下!” “是,谢大人。” “等等……干什么……不许你们拿走,求求你们,不要把他们拿走……谢及悦我求求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这些东西了,你不要再把它们抢走……谢及悦……” “姑娘,你终于醒了。”见明若从马车中探出头,车夫好心地指道:“你看,前面就是以前的国界了,再往南走,就是以前的西陵。”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别了,远去的日子 章节字数:4264 更新时间:07-08-08 14:08 马车蹄哩嗒啦地跑着,透过车帘,可以依稀看到不远处伫立的城池。喧闹的声音透过清风传入耳畔,还有等候在城门外,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百姓…… “你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不怕将来遭到报应?” “朕到底该说你是太善良好,还是太幼稚好——这天下,那最健忘的人,便是百姓。”那人含笑看着自己,阵阵茶香洋溢在皇帐的每一缕空间,和着周遭的血腥,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协调:“如今的叶城里,做娘的死了儿子,做妻子的死了丈夫,做孩子的死了爹……也无怪乎外面这阵鬼哭狼嚎。不过哭过以后呢?若儿,你要知道,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只要你让他们吃得比以前好,穿得比以前暖,过个两三年,谁还会记得今天死掉的这些人呢?说不定他们还会想,当时要不是那些傻瓜拼命抵抗的话,好日子还会来得快一点呢。” “聪明的人总是往前看的,若儿,你总该不会想一辈子活在回忆里……” 是啊,笑容。 真的是,忘记了…… 三年后,曾经凄厉的哭声,痛彻心扉的怒喊,已经随着西陵一起远去……那些一幕幕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记忆,如今也已经变得一文不值,没有人会去想,也没有人再愿意去想。 死去的战士啊,请安息 至少你们的亲人,留下来的人,现在都很幸福。 “这便到了叶城了,要进去看看么?”看明若失神地望着车外,车夫好心提议道:“我也正好顺路给老城主上一柱香。” “叶城主?” “是啊,老城主也挺可怜的。不知怎么就着了那人的道儿,说起来城主一直把那人当儿子看呢。”说到这里,车夫把头又凑近些才小声道:“据说当时那人眼镜都不眨,说砍就砍了,脑袋瓜子掉到地上转悠了几圈还没有停,你说这还是人不是?” “真是妖孽啊,那人要了老城主的命还不够,居然魅惑起皇上来了,你说怎么就有那么不知廉耻的人呢?好好的将军不当,成天尽学些狐媚之术……多亏老天有眼,否则这天下还有活路么?” “对,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明若看着一脸不平的车夫,不觉地也跟着附和道。 “啊?!小姐——那我们还进不进城了。”车夫回神,突然一个急刹车。 “不去了。人家赶路可急着呢——”明若白了车夫一眼:“而且人都已经死了,再上香,也没用了。” 于是马车继续往前一路颠簸。转眼已是陵都,不,昔日的陵都。 守城的士兵一听女子那地道的凤阳口音,很轻易便放行了。车夫欲继续前行,明若却先一步跳下来,顺便往车夫的手里塞了几两银子:“老伯,赶了那么多天路实在是辛苦你了,不如先去客栈喝杯茶歇歇吧?” “那小姐你……” “城里那么热闹,我可要四处好好走走。”一边说,明若便已经迈开了脚步,冲着车夫挥手道:“今天就当休假,明日我回客栈找你。” 不久之后,车夫赶着马走了,明若却转过身,留在了原地。在她身边,不断地有人穿梭着,牵着孩子的母亲,赶着货物的商贾,运着口粮的农民……或许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但舒展的眉宇却透露着他们的主人如今安定的生活。 现在每一个人,都很幸福呢。 “怎么和梦里的都不一样呢?”明若撅了撅嘴,往前走了一步:“害人家每天都睡不好觉,真是亏大了。” 明若一步步的走着,越是往里走,便越是喧闹。长街上,有提着篮子买菜的妇女,有卖着字画的先生,还有停在糖葫芦串前一步也不肯挪的孩子——两只眼睛直巴巴地盯着那葫芦串,就差没流口水了。 加油啊~明若心底暗叹道: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那小贩就会看不过去送你一根了。 然而,小孩的母亲却在此时出现了,见着儿子不成器的模样,一蹬脚便提着他胳膊走了人。 “唉,真是可惜了。”明若叹了口气,可转眼一想,自己不正好可以将革命进行到底么? 眼珠子一溜,人便扑了过去。 我看……我看……我看看看……明若两腿顺利在葫芦串前扎根后,漆黑的眼眸保持45度色眯眯地仰视着那根最大的葫芦串已经足足有三炷香的功夫了,嘴角不时地蠕动着,适时,舌头也会点缀地出来溜达一圈…… “我说姑娘……你……”终于,小贩忍不住,拍了拍明若的肩膀,却见一缕清泉从女子的嘴角流出:“我说……” 女子不在意地用袖子把痕迹抹去,继续仰望,一盏茶以后,又一道清泉流下……擦去……又流下…… “我说……”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小贩马上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拔下那根已经被看的一丝不挂的糖葫芦递到明若手中:“这穿糖葫芦就给你吧。” “谢谢大哥。”女子刚接过葫芦串,便撒开蹄子跑了,爽朗的笑声还未消散,人却已经不见踪影,留下一脸惊讶的小贩愣愣地杵在长街上许久。 “原来我被骗了啊。”许久,男子拍了记头,恍然大悟。 只是哪家的闺女那么调皮呢?回想起那女子临走前的鬼脸,男子不由摇头,莞尔叹道。 “降瑛,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梦想?” “就是志向啊,比如小时候老师会问你长大想当什么。然后长大了,就会想以后要干什么。降瑛有没有那种拼尽一生也要达成的愿望呢?” “……有吧。” “哦?说来我听听。” “守护国家不受侵害,百姓不受欺凌。” “切,冠冕堂皇,没意思。” “那小若你呢?” “——找个大米缸,躺那里坐一辈子米虫。张口就能吃,躺下就能睡,想去哪里去哪里,自在,逍遥,幸福的生活……唉,要是降瑛在我出生的地方那就好了。” “怎么说?” “那里不用打仗,用不着降瑛守家为国啊,降瑛一失业,就能陪着我一个人了。我们开一个冰淇淋店,降瑛站在门口就是活招牌了,我呢就在店里做冰淇淋,一边做一边吃,一边吃一边做,卖不掉也没关系,留给自己吃,嘿嘿嘿。” “……” “对了,无聊就生小降瑛好了。比洋娃娃还漂亮,带到幼稚园去溜达不把别的阿姨嫉妒死,儿子骗进一大堆媳妇来,女儿拐来一卡车女婿……” “若儿,你能生孩子么?” “这个——原来是……可以的……” 原来是……睁开眼睛,天空依旧晴朗,或许也只有在这里,自己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只是周遭……断壁残垣,昔日结伴的丫鬟早已散去,昔日相惜的友人也是生死未卜,若不是那湖边的芦荟犹在,杨柳依旧,自己或许不敢会相信,自己曾经如此的幸福。 老天,一个注定不幸的人,何必要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呢? 很残忍的。 待到梦醒的时候,叫他情以何堪? 诈来的糖葫芦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却一直没有动过。 明若,不要再骗自己了,你看,即使你能学着以前的样子,从小贩那里把东西骗来,却再没有以前那份心境,对着碧波一颗一颗地享受战果,而纵是你咽下去,也再不会吃出以前的味道了,然后笑着对着允文说:不要钱的东西,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走出王府,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路人显然比中午少了许多,说起来这一带的大街小巷自己都熟识,可为什么,走起来却又那么陌生呢? 到路口的时候,明若不舍地回首,夜色中的六皇子府清冷而又萧瑟,破落的门,残缺的墙。阵阵夜风吹打着千疮百孔的门洞,擦出凄厉而又可怖的声音。 明若想起来了,三年前的今天,自己曾经跪在这里三天三夜,允文都没有放自己进去,最后,还是因为离王的聘礼已到,林广面子实在挂不过去,才下诏让皇六子开府把自己给送了进去。可即便这样,直到被架上花轿的那一刻,自己都再也没能见到昔日的好友,兄长。直到后来,在凤阳宫的宴会上,当一个不知名的王爷醉酒当场轻薄起陪酒的伶人时,自己才愕然发觉,那个肥猪胯下的纤弱身影,正是自己万般不得见的允文! 这世上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这天早就在自己面前倒了一次又一次,这次,恐怕是连渣都不剩了吧。 那人是允文啊,西陵国的六皇子,明闻天下的流柯先生,多少人抛出万金只求听他一曲……那个人,应该是永远坐在琼楼上含笑抚琴,上弦月下,做在瑶池边品茶。那个人……会为了素不相识的自己毫不犹豫地得罪林厉,失意的时候,总有他相伴开导,情伤的时候,总有六皇府暖巢可依。 那点滴的美好尤然清晰的好似昨日一般,这是明若一生弥足珍贵的记忆,而今日,却硬要把它撕裂, 扯破,摔在脚下供人践踏么? “把你的猪蹄从允文手上拿开!”怎么冲到筵席中去的,明若自己已经记不清了,怎么推开那个比自己重上一倍的皇亲,明若也早已不记得,反正自己跌跌撞撞扑到允文身前的时候,除了身前的友人,明若已经看不见其他的一切。 “很威风是吗?明若啊……可惜你搞错对象了……”允文睁开黑色的眼眸凝望着自己,却没有一丝暖意:“这句话,你应该对着刚才还在龙椅上抱着你的人说才对!” “大胆!”允文的话还没完,围在四周的人却皆是一口凉气,反应迅速的侍卫则立即上前,三两下便把地上的人捆了起来。 可允文却毫不在意,轻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人影:“你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同情我?你明若自己难道不是以色侍人……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如今这副欠人操的样子……” “住口!”见明若已经摇摇欲坠,聪明的近卫军马上把允文的嘴给堵了起来,可堵起来又怎么样,允文眼中的蔑意,明若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得到。 当飘离的意识渐渐回复,身体终于能动的时候,明若突然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腾,张开口便大吐特吐起来,只是一口两口三口吐出的并非食物,却是一摊摊的鲜红,那仗势仿佛要把体内所有的血都吐光了才肯罢休般。吐到后来,明若笑了,嘴里擒着笑,眼中却流着泪,泪水一滴滴落下,与地上的血汇在一起……17岁的将军没多久便倒在了会席中。二月后,瘁。 “……”对着早已人去楼空的六皇府,明若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双膝跪地,两手置于膝前,深深拜了下去,直到前额触到冰冷的地面才缓缓起身,往前踏一步,再跪,再拜……到正门下,一共三百二十九步。前额早已掺出好几道血丝,明若站在正门前,好几次牵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地抚着无言的门柱,似是怀念,又似是不舍……就这么一直候到了天亮。 别了,远去的日子。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代价 章节字数:10802 更新时间:07-08-08 14:12 “小姐,你还要往南走么?”车夫看着明若,语气有些古怪:“现在这时候很少有人会再往南走了。” “为什么?” “那边可乱着呢!一年年的饥荒,农民不是成了流民便是成了强盗,更惨点的活活饿死。官府也不知道干什么了,整天只知道结交离国的权贵商贾,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理……现在的楚国人,倾家荡产也要挤着头皮往离国赶,您去那种地方实在是……” “你没听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么?”明若摇头,打断了车夫的感慨:“无论什么地方,多见识见识总是不错的。” “那不若我们把银子先换成粮食再过去?”车夫想了想道:“出了离国,这粮食的价格可就要贵上十来倍了。” “那么厉害?那些粮商也太黑心了吧!” “小姐想必之前一直没有出过家门吧?”见明若一脸惊讶,车夫不由叹气道:“不是商人不动脑筋,是皇上不肯卖啊!除非有相府的特例许可,否则私卖粮者,无论官民,皆株九族。不怕死的早就砍了一批又一批,看着那些脑袋一个个被野狗叼去,谁还敢再起这个贼心?” “那我们不是……” “小姐你是凤阳人,况且只带半车,根本谈不上不算私运,那些士兵不会为难的。” 装上半车的粮草,马车又继续上路了,几日跋涉,便到了庆兰。 “这何止贵上十倍?”从商铺中走出,明若握着金银的手不由有些发抖:“楚国缺粮竟缺到了这个地步?” “上次来的确是十倍没错,难不成是又贵了?”车夫咦了一声:“大概今年矿上的收成也少了吧。” “矿?”这和粮食价格上升又有什么关系? “小的不是说过么,其实离国也有卖粮食给楚国的特例的,不过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居然金子银子珠宝都不要,偏偏要那矿石。” “……” “小姐,你怎么了?”发觉明若突然脸色惨白,车夫不由担心道:“要不要请个大夫……” “不用了,气候有些不习惯,过几天便好了。”明若摇摇头,从袋中讨出两定银子塞到车夫手里:“我可能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大叔,这一路辛苦了。” “唉,哪儿的话呢。”看着明若给的银子,车夫不由有些惶恐:“不过小姐,你一个人的话可要小心了。虽然这里的人不大敢得罪离国来的,不过你一个姑娘家,总是有些不方便……我说啊……” 明若含笑听着唠叨的车夫没完没了的提醒,直到那车夫讲累了也终于放心了,才挥手送他离开。 灿烂的微笑止于车夫回头的刹那。 所到之处的萧条,百姓眼中的木纳,商铺老板看到大米时那发光的双眼,还有手中那沉甸甸的袋子,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明若无法再笑下去。 他早有能力攻下楚国,但他却没有。因为他在等待,等待最佳的时机出现,那时他便可以花最少的代价,谋取最大的利益。 楚国在一日日衰退,民心在一日日涣散,还有用来作战的铁矿石…… 这便是三年前,他自行为楚国规划好的将来! 骨肉分离,生离死别的戏目如今也如他所料,每天在各处不断地上演着,他们唯一的价值,便是成就那人的野心。 风冥司……你好狠。 “小畜生,居然敢拿假的玉来骗老子,你胆子倒是不小!”巷口的喧哗声打断了明若的思绪,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巷口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抓着一个孩子的衣襟,狠狠道:“还不快把老子给你的3斗米吐出来。” “你胡说,这块不是我家的玉,我家的玉才不是这个样子”那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长得伶俐,就是瘦得紧,被人提在手上瞧不出一点分量:“再说你只给了我家一斗米,哪有三斗?” “你还敢说?”被小孩这么一提,那人恼羞成怒,提起拳便要揍下去,小孩黑漆漆得眼睛瞪着他,倒也没有半点畏惧。 而就在此时,紧闭的屋门打开了,一个老妇走了出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活骷髅,什么皮包骨头……肯本就只剩下了骨头!明若垂下眼,不敢在看下去。 “大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家小儿吧。”蹒跚地走到那男子面前,老妇已似花尽了所有的力气:“我家孩儿那么听话,断不会骗你的。” “他不骗我,难道我还骗他不成?”那男子挑眉,冷冷道:“反正这块玉我是不要了,今日,你们怎么也得把那三斗米交出来。” “坏蛋,明明你只给了我一斗米,哪来的三斗?” “那就是被你们吃了。” “瞎说,我家就我娘和我奶奶,两天哪吃得了两斗米?” “小畜生,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看着男孩倔强的眼神,男子不怒反笑道:“好,老子这就送你去官府。” “大爷……大爷你等等……”见男子拖着孙儿便要走,老妇再也忍不住,急急又追了出去:“大爷,你等等,放了我孙儿……我这里,我这里还又一块玉……” “那还不快拿来?”见着老妇颤抖地在怀中摸索,男子终于停下脚步,不耐地催促道。 “好……好……”老妇一边应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对玉镯。 “奶奶,这人是骗子,你不要给他。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上了官府我们也不怕他。” “官府?官府管得了我么?”见那男孩仍旧嘴硬,男子嗤笑道:“老子是从凤阳来的,官府赶逆了老子的意,老子明日便会凤阳告御状去,皇上还正差借口来收拾你们呢!” 此时,周围早已围满了人群,每个人都怒目瞪视着人群中央的男子,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也没有人说一句话——楚王早有令,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得罪离国人。 “我看……”许久,人群中,终于有个人站了出来,小男孩高兴地望过去,却见那人对老妇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把玉佩给他吧。” “别给他!”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势如破竹,没待众人反应,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男子,脸上已经挨了一记重重的直拳。 “你敢打我?”那男子晃了好几下,才终于看清来人的脸:那皮肤比庆兰人要白上许多,一身锦衣,约莫17,8岁的样子。 “告御状是吧?”明若冷哼了一声:“好啊,正好我也是凤阳来的,离国人自家的事就不用外人插手了,不如咱们现在就启程,一起回去慢慢告。” “你可知我舅舅是谁?” “你舅舅?”明若再是冷冷一笑,顺便往地上吐了口唾液,指着那人鼻子道:“告诉你,老子当初感冒了,还是谢及悦给治好的呢!” 行事冲动,不知进退。 细巧的狼毫写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谢及悦又补上了两个字:脆弱。 只消三日,各地送来的画卷便以堆满了相府的书房,可不知为什么,谢及悦却没有一点兴致去翻看。每每翻开来不及看,心思便转到了别处。 “及悦,朕打算封三个妃子三个贵人,至于人选,就由卿来定吧。”——那日,离王唤自己过去,轻描淡写地就扔下了这句话。口气好似安排在东门多挂三个灯笼般简单。 “那……”对于选妃这件事,整个朝廷苦劝了三年都不果。而突然之间,却从皇上口中自己给提出来了——谢及悦当场惊得话都不利索了,转头望向王福,平日天塌下也没有波澜的脸上也挂着掩不住的压抑,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谢及悦才继续道:“那皇上有何要求?” “没什么要求,卿自行决定便可。” “呃?”若不是坐在自己面前的是离王,谢及悦还真想给他诊治一下,看看眼前的人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恕臣不能奉诏。” “哦?”见谢及悦把头重重磕在了地上,离王放下了手中的丹朱笔,挑眉道:“卿不是一直劝朕纳妃么,缘何此时却这般不爽快?” “今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大离国未来国主的母后,岂是为臣可以挑选的?”抬头望向皇座上那永远高不可攀的身影,谢及悦的声音有些颤抖:“此事务必请皇上亲历亲为。” “大离国母仪天下的皇后?”静默了许久,龙座上君王笑了,就如一尊绝美的雕像,却没有丝毫的生气:“谢及悦你难道忘了,朕今生只有一个皇后,他人还在后山的黄陵里!” “皇上……”僵跪在地上的宰相还没来得及恢复,有一个身影却突然扑倒在了地上,那是王福,从离王出身起,便侍侯在侧的奴才。平日里,再大的事情也不能让他皱半分眉头的太监总管,此时却像力气抽光似的倒在地上,不断地摸着泪:“皇上,皇上啊……老奴当了您27年的奴才,有句话……有句话憋在老奴心里……皇上……奴才求求您……求您忘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将军吧……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 “……” “皇上……” “谢及悦你听好了,朕不要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朕的儿子将来也不会需要什么国母。皇子出身后便交给宗祠统一抚养,三岁拜太傅,十二岁外放,至于其他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至于王福……既然跟了朕二十多年,不会还要朕来教你怎么当总管——这次的事朕不计较……没下次了。” 》《,还是米写到人物出场啊,看来这章会很长咯。 旧版的那段我不是很喜欢,感觉大风其实也是个闷葫芦——什么事情都不会表露出来的那种。死鸭子就是嘴硬啊,偶这个妈就不强掰了,各位看官自行发挥想象◎-◎ 虐没虐,要体现在大风身上,技术难度太高深了——整个铜墙铁壁啊,只有偶这么当妈的私底下问问 之之:小子,痛没痛*^^* 大风:- - 之之:再踢踢 大风:= =+ 之之:海扁 大风:~~睡觉去了 之之:…… 只是十字的批文,那个早逝少年便已跃然在谢及悦的面前,再想写,谢及悦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那人给他的印象仅止于此。而长处……那人有长处么? 清俊的脸上泛过一丝苦笑: 善良?善良算什么? 街上随便找,也能找几个善人出来。 上位者施善法行良政,那是真正的仁慈——而对于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人,他再善良又有什么意义呢? 成天苦着一张脸活着,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到最后把命也给赔了,要他谢及悦来说,不过咎由自取而已。 这人论相貌,比不上以前的凤莜,论才干……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至于性子什么的,就更离谱了…… 但真算一无是处么? 谢及悦又摇了摇头,他谢及悦不是瞎子,至少还记得那人依偎在离王怀中的时候,皇上眼中闪过的温柔。那种发自内心的安然,甚至用不着眼睛也能感觉得到。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渐渐在乎那人的? 这个问题恐怕连皇上自己也说不清吧! 想了半天,谢及悦最终还是把纸揉了起来,扔了。 找一个形似神似的人又能怎样,若真如此简单便能取悦离王,太过污辱皇上也太也污辱他谢及悦的智慧了。 这事看来还得拖上一阵子,谢及悦揉了揉眉心,走到门前,不知不觉已是晴天:即使皇上没这个心,自己却得开始留这个意了——未来离王的母后,绝对不能扫率了。 谢及悦不知,此时此刻,就在相府两三个街区之隔的地方,同样也有一个人从书房中走出来,怔怔地看着雨后的第一缕阳光。 “莜儿……之前你说一心功名无暇他事,为父的也不逼你,但如今你金榜高中,又得皇上厚禄,也是时候让为父的享享儿孙福了吧?” “儿孙?” “没错。以前上门的媒婆老夫都帮你挡下了,不过这次,无论如何,都给我挑一个出来,让你爹好快点抱上孙子。” “……” 雨后的海棠树树,每片叶子都在流泪,轻抚着那被风吹弯了的腰肢,周霂莜的眼睛柔得似五月的春水,阳光的映射着脚畔的碧池,七色的彩虹正好从周霂莜的头顶穿过,这一人一树,婉若女神笔下的画卷,美得不似人间所有。虽然早已习惯少爷的俊美,但此时每一个从长廊经过的丫鬟,却仍忍不住从心底发出最由衷的赞叹。 “将军……当初你抢着要当干爹的,你忘记了吗?将军……”声音在这里断住了,细致而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微微地牵起嘴角,又放下……到第三次的时候,周霂莜终于把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两个字吐了出来。用那如和风般轻柔的语调,轻轻的,再轻轻的唤道: “小若。” 中年男子一听,吓得倒退了三步,正欲磕头赔罪,却见眼前的人此刻正双手交抱胸前,嘴角微扬,双目戏谑地打量着自己,脸一红,没等周围的人哗地哄笑,便已知自己被人耍了,不由恼羞成怒,摔开手上的小孩,抡起拳头便往明若的脸上砸去:“老子和你拼了!” “都给我住手 一声叱喝伴着马蹄飞扬,一句话的功夫,还没待周围的人来得及惊叹,声音的主人便已勒马停在了明若的跟前。 这声音明若认识,是萧然吧? 还是和以前一样中气十足呢,阳光映着一人一马矫健的身姿,看着地上的影子,明若不由想到了很多事……想到凤阳一路没有停过的抬杠,想到他口中那完全唱走调的精忠报国,还有他不客气的巴掌。 这个人,曾经抱着被捆在麻袋中的自己跑到江边愣了半天,却最终没有忍心扔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萧然簇眉看着人群正中的两个男子,一个獐头鼠目,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料,而令一个,看上去约莫17,8岁的样子,身材颇为娇小,因为低着头,也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妈的,闲饭吃得太饱了就给我吐出来,大白天居然在皇城里闹事?” “这位军爷……”被萧然的气势摄住,男子收了手,白着脸憋着半天才应了一句:“我是离国来的……” “离国来的?”萧然挑眉,不怒反笑道:“按离国律法,凡当街闹市者,一律杖责三十,不如你现在就跟我回衙门领了?” “不不不,这里是庆兰……又不是凤阳。”被萧然那么一说,那人立即摇手,却见萧然突然高举起马鞭,顺势就要往自己头上挥下—— “不要啊啊啊——!” “好个离国人!” 啪——鞭子重重地落下,却在触到那男子额头的前刻,变了方向,往旁边劈了个空。瞪着早已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男子,萧然怒喝道:“在离王鼻子下屁都不发一声,专就跑到我大楚来撒野么?” “我……”吓倒在地的男子此时早已破了胆,白着脸看着萧然,哪里还有刚才的气势。 “还有你——”摆平了一个,萧然转过头,往明若的方向望去:“又怎么说?” 见来人如此雷厉风行,围观的人群此时已经有些隐隐的骚动,明若呆呆地望向趴倒在地的男子,嘴角已经微微扬起,可后来的一声问话,却让那还没来得及绽放的笑容僵在了半空。 “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语调颇为淡漠,没有萧然之前雷霆万钧的气势,却透着说不出的威严。 不知何时,人群已被一队人马包抄了起来,但当众人见到象征着凤南军的白色战袍和红色披肩的时候,围观百姓顿时沸腾了。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男子,自从三年前娶亲时摘下面具的那刻起,这张一直隐藏在面具后容颜,就一直是整个楚国茶余饭后的话题。 凤南将军冷无双,一见才知何谓无双。 “这两个人当街闹市,具体情况……”萧然这么答着,后面的话,明若已经听不真切了。 明若啊……那个只有在最美的梦中才会出现,曾经朝思夜盼想要见到的人,如今就那么轻易地出现在你面前了。 明若啊……你那么急地赶到这里,不就是想看看他,看看他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人好好照顾着,会不会有小人刁难…… 可如今,你抬头的勇气呢? 嘴唇不停地颤着,只有用手使劲地覆住,在能勉强盖住侯间一阵又一阵的呻吟,可即使这样,却仍抑止不住那眼眶中盈满的泪,一滴又一滴地掉落在地上。 为何上天要安排给两个注定无份的人一次又一次的邂逅,为何缘分也能变得如此残忍而伤人? 明若和无双之间隔的,是国仇,是家恨,是成千上万的的血债,是无数人临死前声嘶力竭的诅咒!这世上有哪段感情可以受得住如此沉重的负累?更何况上一次……上一次……闭上眼睛,当尘封的往事渐渐的浮现,其中的每一幕,每句话,即使到现在,依旧是如此的痛彻心骨…… 那天想来的时候,是在御书房的内殿。 挣扎着起身,睡榻的对面是便是一道两丈高的镜子,明若在镜中看到了自己,那个不着寸缕对着一屋古籍的鬼魅,肮脏的身,支离的心。原来人也可以堕落到这个样子的,明若回想着以前那些让人听了簇眉的脏话,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没意识地张口,对镜中的人道“贱人。” “贱人。”镜中的人也张口,对自己这么说到。 发觉到了帘中的异动,王福躬着身子走近,瞥见明若一身青紫,也只能在心底摇头:“主子,该起了。” 见着王福,明若只觉得可悲——之前是打死自己也不肯让别人来做这种“善后”的,虽然他可以把太监当成太监,但自己却不行。每次被这些人侍候,明若都有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被弓虽.暴一次的感觉,可那人却从来无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这些坚持在那人眼中永远都是小孩子闹别扭的愚蠢行径……以至于……以至于那次让四个太监把自己按着,当着满屋总管和侍女的面让太医给自己清理身体……或许在这个地方,人的自尊……早就被践踏得所剩无几。 而这书房,明若自是半刻也不想多待,起身找衣服,却发觉旁无一物。“我的衣服呢?” “今早内务府来打扫的时间见着有些破了,便都给收走了”见明若的身子有些虚浮,王福不由有些担心:“皇上已经让奴才备了轿子……” “不必了。”开什么玩笑,再让四个太监把自己给抬回去?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强撑着站起来,卷起床上的被褥披在身上,明若咬牙吃力地往外殿走去,却没听到身后的王福,临去前那道若有似无的叹息。 见王福先一步离开,明若不由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这种样子,莫说让人见了,连自己看着都厌恶,忍着刺痛往外再走几步,心中只想快快钻进轿子回到寝宫,把这一身污秽都洗了……即使知道是自欺欺人,但心里总好受一点。 右手掀起正殿的门帘,刚要抬脚,却发觉那家伙……还在? “你怎么——”现在不应该是早朝时间?御书房该是空着才对…… “朕提前退朝了。”相较明若的讶异,坐在上位的人却是毫不经意,漆黑的眸子映着全身只裹了一条不蔽体毛毯的单薄身影,语气有些逗弄,黑密的睫毛动了动,再开口,那声音更柔了,只是那嘴角,却扬起了嗜血的笑意:“因为……要召见楚国远到的客人啊……” 眼角的余光略略偏转,离王扫了眼旁座的身影,却不久又回到了明若的身上,双颊的红潮犹未褪去,纤细的双脚虚浮地撑着身体,白色的毛毯下,点点红痕清晰可见,还有大腿处凝结的淤血……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语气却是依旧柔和。 “楚国……”按明若对此人的了解,通常他这么说话,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正想着这次他又耍什么花招,但下一刻,顺着风冥司眼神的方向望去,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明若呆了,与那双梦中一直期盼着出现的眼睛四目相对的时候,灭顶的绝望甚至让明若的双手忘了要抓住蔽体的毛毯, 白色的织物顺势落下,丝毫忘了去顾及它前刻主人。等感到身上阵阵凉意的时候,明若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一丝不挂地站在无双的面前…… 拼命地想找什么东西来盖住自己,可抓到毛毯那一刻,却看到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中沉积的伤痛,而那人的时候,也在那个时候,移开了。 自己,是快死了吗? 虽然在离宫的日子可算是生不如死,但明若却没有绝望过,谚语不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么?或许冥冥中,自己还心存侥幸吧?期待着,期待着有一个人能把自己从这个灭天的牢笼里救出去……可是……今天…… 双手紧紧地捂着嘴巴,明若觉得整个世界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无形的大手把头重重地压下……不敢……再也不敢朝那人的方向看过去了,不,是这一生……都没有勇气再去看,看无双…… “虽然没到冬天,秋日的霜气还是很重的,”感觉到肩旁传来的压力,明若才发觉离王已经把自己拉了过去,脱下外袍轻覆在自己身上:“看,怎么抖成这个样子,小妖精,朕昨日还没满足你么……” “……”双眸被泪水浸湿,明若颤抖地看着一切的始作俑者,朦胧中,明若又看见了那双魔魅的眼睛,正淡然神定地看着自己,嘴角微扬着冷冷的笑意。 一个人,为什么能残忍到这样的地步呢? 明若抽着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抖地看着他,看着他…… “那无双就不打扰皇上和……娘娘了。”即使此时此刻,无双的声音依然清朗。明若在风冥司的怀里猛猛一颤,再抬头,才发觉那人笑得更深了。 “早闻冷将军和内人是旧识,难得见一次面,没什么话要说么?”掠过明若那越来越惨白的脸色,离王转而直视着殿堂前的身影,玩味道。 然后,明若听到了此生,冷无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娘娘以后请保重。” 终于说了么?背对着无双,明若惨然一笑,他终于说了那句话了,那句和柯毕抛弃自己时,一摸一样的话。不同的只是柯毕这句是对着 “明若”说的,而无双则是对着“娘娘”说的。 无双,你终于彻彻底底放手,不再要明若了……是吗? “若儿呢,和冷将军没话说了么?”风冥司簇眉看着怀中颤抖的身躯,那苍白的嘴唇此时已被牙齿咬出了好几道血痕,泪水湿满了自己的衣襟,可那人却吧头钻得更深,仿佛要把自己埋到地洞里才甘心。 这个人,永远只会自找苦吃吧?“你再不说,这一生,都没机会说了。” 于是,像是听到最后通牒的囚犯,怀中的人终于停止了颤动,然后挣扎地抬起头,想要转头,却又僵在了半空,那一刻,整个大殿都宁静了下来,风冥司凝视着怀中的人,僵持了许久之后,最终仍是垂下了脑袋。 “无双要幸福……就好了。”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明若知道,这一去,此生此世,两个人,终究是永远地错过了。 最后一滴泪水划过脸颊,却被轻轻地拂去,伸手抬起明若的下颚,离王俯下头,不容反抗地吻了下去。 是啊……无双只要幸福……就好了。 想到这里,明若突然感到之前的沉重一下子没了影:自己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离开不就好了,有无双顶着,量那废物也不敢再兴什么风浪——想到这里,明若便转过了身子,迈开脚步便要离去。 “喂,还没问你话,你去哪里?”见那少年摇摇晃晃地做势离开,萧然不由出声制止。 纤细的身影闻声停下了脚步,直起身子背对着身后的众人:“既然草民既没有触犯律法又不是你们大楚的臣民,问话的事,统领还是省了罢。” “你——”萧然不料那人答得如此狂妄,正欲再开口,却被第三波的赶来的人先插了话。 “我说,凤南军的手可真长啊,居然抢起衙门的饭碗来了。”这回开口的,是林子言的亲信,庆兰府的府卿赵全。 本来,这几年庆兰城案子多了,赵全莫说是闹事,即便是杀人放火也懒得走一回的……但这次据手下的探子来报说冷无双和萧然也扯了进来——如此天大的好事落到他赵全头上,他赵全岂有不接之理?要知道,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要比能打击到凤南军威信更能讨好林大人了。于是,纠结了三十个衙差,赵全便骑着马赶到了出事地点——刚好来得及! “你还敢说?”看见赵全,萧然便一肚子火:“若不是你勾结离商处处为虎作伥,我庆兰的百姓怎会日日受离人的欺压?” “萧统领,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说话可要讲证据,我赵全勾结没勾结离商,自有皇上定断,容不着统领大人在这里叫嚣……倒是冷将军……”赵全一声冷哼,皮笑肉不笑道:“当初勾结明将军的事……在下倒是早有耳闻……” “赵全,你不要血口喷人!”听到众人哗然的声音,萧然不由怒从中起。 “我讲的可是字字事实!”说到这里,赵全转身望向百姓:“这天下谁不知道,当初谁去富阳走到一半却回来偷会他的小情人,延误军机结果让我大楚的根基被离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谁让爱将的脑袋被砍下来当作礼物给送了回来,谁让我大楚民不聊生地活到现在?” “冷将军,你凤南军是守土开疆的,有本事就去打离王——没事老跑来这庆兰城的治安可不太好啊。”赵全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 “你……你这狗贼,当初上战场连长枪都提不动,现在说风凉话倒是……” “阿然你住口。” “可将军……他……” “走吧。”冷无双睇了仍旧一脸不甘的萧然一眼,才转而对赵全道:“还望望赵大人秉公处理此事。” “那是自然。”口上这么说,赵全心里却已在想怎么向林子言邀功了。见冷无双一干人等走远,赵全这才道:“来人,把这几个刁民都给我抓进去!” “你们干什么——我奶奶又没有犯事,你们为什么要抓他?”见那差役居然对那男子视而不理,却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绑了起来,之前的那孩子不由大声嚷道:“是那男子故意找茬,你们应该抓他才对。”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赵全一声冷哼:“人家可是楚国的良商,你们一家人联合着骗人家的粮草也就算了,居然还如此不知悔改——来人,把他们一家都给我抓起来,到衙门各打二十板子再来问话!” “住手,你们不能这样,我娘已经不行了,我奶奶也是,打了会死的……会死人的……” 孩子的声音越行越远,而之前那气短的男子此时却是一脸得意地起身,拂了拂衣袍和赵全相携着离去。明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是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了…… “真惨啊……早把玉镯给他,便一点事都没了……争什么争呢?” “萧统领也真是的……” “不过赵大人说得也没错,要不是冷将军他……” 周围的人仍旧纷纷地议论着,明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些人中走出来的,就这么一步步,如行尸走肉般地走在路上。 降瑛有什么理想呢? 理想? 不过是守护国家不受侵害,保护百姓不受欺凌。 若儿,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冷将军说的? 无双……你幸福就好了…… 哈哈哈……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终于把《代价》这章给结了 或许看到这里,大家会更加鄙夷无双宝宝(偶可怜的明若啊,偶苦命的无双啊,偶更悲惨的之之啊),摸摸无双宝宝,#-#总有一天偶会为你正名滴。 下章开始偶要大动手脚了◎-◎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死局 章节字数:3847 更新时间:07-08-08 14:13 明若失魂落魄地走在庆兰的长街上,一眼望去,前方一片死寂,好似永无尽头一般…… 人死的时候,都难免会想到来生——自己当时想到了什么呢? 对了…… 若有来生,不想再要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不想再要什么患难与共的友情,不求名利,不求富贵,只望有片四方之地让疲惫的身体得以栖身,让憔悴的心灵得以安宁。没有任何人打扰,就让明若一个人,自生自灭就好…… 这样的理想……很卑微吗? 很卑微是吧。 卑微到,只要是人,就都能实现的理想…… 而如今,也终于实现了! 没有了爱人亦没有了仇人,没了陷害也远离的阴谋…… 该庆祝自己的梦想成真么? 闭上眼睛,秀丽的脸庞扬起一丝隐隐的笑: 看,明若。 老天终于彻彻底底给了自己自由和重新做人的机会。 明若啊, 你若是还有那么一丝理智,就该好好抓住,不要再望后看,不要再往后想了。 不要……绝不要…… 明若一遍遍的对自己这么说着,可是两只脚,却是越来越不听使唤,越走越沉,越抬越重……没多久,整个人便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你真的可以么? 若无其事地活下去,看着楚国一天天地衰败,每天看庆兰的百姓被欺凌,每天看着人活活地饿死……然后,终有一天,离王会率着他的狼虎之师过来把这一切都结束—— 是的,结束。 因为这场战争的胜负,早就已经没有悬念了。 还有同样没悬念的……是无双一定会随着这座庆兰城一起,还有阿然和阿木,那个时候,没有人,会选择偷生…… 明若,如果你能撑到那一刻,如果你还能撑到那一刻…… 那么天下,就终于太平了。 再亲眼看着你爱的人在你面前死一遍,那么天下以后,就太平了…… 眼泪在此时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曾经以为,这世上最悲惨的人,不是生离死别的爱人,也不是被战火无辜吞噬的生灵,世上最悲惨的人,是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棋子,被人肆意利用践踏,即便粉身碎骨,也得不到半点怜惜,只能随着棋手的意志一步步地走到局终人散。 而今天,自己才知道,原来那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棋子还不是最悲惨的,这世上最悲惨的,是被恢恢天网束缚的人,你明明知道最终的结局,却还是沿着那条路走下去,没有人强迫,也没有人引导,你却还会傻傻地,自发地走下去。 想到这里,明若笑了,笑着拭去了脸上的泪,笑着站起了身,循着记忆,继续往下走,自行自发地,往着早已知道结局的尽头…… 张厉,或许你说对了……明若,一定不得好死的。 站在宰相府的门前,明若的这声叹息,刚出口便化在了凄冷的夜风中。 好累,死也不会在工作日更新了,以后更新就放在周末周日——恩,就这么决定鸟#-# “老爷……二更天了……”老李端着燕窝粥步进了书房,瞥见仍俯首于案前的主人,不由眼眶一热:“这奏章,等到明日看也不迟。” “今天不看完,恐怕明日就没时间看了。”看着已经五十多岁的管家拂着袖子拭泪,阳朔不由地笑了——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母亲第一次把老管家的孙子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个少年,怯怯地站在那里,看着老管家离去,也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四十年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变,可为什么日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呢? “老李,是不是老夫真的老了?”没来由的,阳朔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老爷,您不老,楚国还靠您撑着呢。”老李摇了摇头,身前的主人看着自己长大,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看着他长大呢?“老爷只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有些事,还是交给别人去操心吧。” “……”不置可否地一笑,阳朔似乎并没有听进管家的话,只是起身走到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雷雨:“外面那孩子已经跪了两天了吧?” “是。”在相府待了那么久,老李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总有人喜欢另辟蹊径,而目的不外乎求功名或是讨人情……“要奴家把他赶走么?” “他说要见老夫么?”或许实在是心情烦躁,又或许是窗外越下越大的雨,阳朔难得对门外的人关心了起来。 “没,他一句话也没说,便自行在门外跪下了。”说到这里,老李倒也不由赶到一丝怪异。 “你去看看,若他还在门外……”阳朔看着天空中不时劈下的电光,终叹道:“就让他进来吧。” 看着漆红的大门渐渐开了一条缝,明若知道,这便是老天给自己最后的机会了——进去,或是离去,无论那种,一旦决定,就再也没有退路。 看着穿着黑袍的家丁打着伞越走越进,明若在雨中缓缓地站起了身子,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有些生疼,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愈发的清醒。 明若,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这次无论如何,走完他吧。 大门在身后缓缓地合拢,待关上的那一刻,明若知道,今后的人生,便已不是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了。 “你找老夫有何事?”虽然来人没有告知来意,但阳朔心中早已认定此人多半是上门来投靠的,所以也没多想便把来人招到了偏厅。不过第一眼望过去,还是多少让阳朔吃了下惊:原以为能铁了心在冒雨在门外跪上两天,怎么也是该是条硬朗的身子骨,可眼前这人,却单薄得好似风一吹便要倒般。 难得他有这份心……阳朔抚了抚胡须,言辞也不由地和善了许多:“这春雨虽然没什么寒气,但淋多了也难免伤身。公子不如先和李管家下去换身衣服再来见老夫也不迟。” “不用了。”明若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和大人说的。” “噢?”少年这么一说,阳朔倒是奇了:“你跪在老夫面前,不找老夫,却是为何?” “我确实是有重要的事要说,不过不是和丞相你,而是和皇上说。”说到这里,明若后退一步,躬身道:“明若斗胆,请丞相大人引见。” “笑话,皇上是你一介草民想见便能见的么?”阳朔一声冷哼,对眼前的少年顿时好感全无,挥手便欲叫管家过来赶人,却被明若先一步阻止了。 “所以明若斗胆,请丞相大人引见。”明若看着阳朔,把之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漆黑的眼眸映着阳朔的身影,从不耐到震惊再到僵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明若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咬破了手指,俯到地上,划了八个大字,那便是—— 招惹明若,安得太平 首先——没看懂“招惹明若,安得太平”的人都给俺去复习下第一部中的内容#-#! 再次踏进宣德殿的大门,心中不由涌过感慨无限。 有些地方,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踏足,有些人,本以为永世不会再想见。可造化偏要弄人,有缘无份是一种,冤家路窄又是一种。 轻轻一声叹息,明若抬起头,往前方的正殿望去,端坐于龙座之上的老人,不正是昭安? 老人? 没错,如今的昭安,的确是老了! 之前只是黑白相间的发色如今已是全白,眼尾的皱纹也愈发的深了,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一眼望过去的颓态。 到这里,明若不得不想到四年之前,自己在幽州生擒的那个昭安:虽然那时他处境也颇为狼狈,但却俨然一副王者风范,而如今……眼前的这个人,除了一身龙袍还在,以没有半点一国之主的气势和神韵。 或许这世上,对于一个神智仍旧清醒的皇帝来说,没有比看着自己的国家一天天走向灭亡更痛苦,也更无奈的事情了吧?想到这里,明若的眼神中不由得多出几分同情,的确……一路走到今天,很多事看多了,也便淡了,比如对这个昭安,自己不屑过,痛恨过,但如今……即使知道此人永远只会是敌人,明若的心中,也再扬不起半点的恨意。 将心比心,害他到这一步的又是谁呢? 明若,就是明若你啊! 没有你,或许他早就攻下了西陵, 没有你,富阳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烧掉! 也正是如此,他才会接到阳朔的上奏连夜召见自己吧? 只有明若……只有明若!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一个死敌的分量,反而会比周围的人要重得多。而昭安对自己的恨意,恐怕要比离王还重上三分。 很奇怪……真心想要帮一个人,却要利用他对自己的恨——但无奈帝王之家,自己亲生儿子尚且不信,一介草民的身份,即使能得赏识,又要付出多少心血,巴结多少权贵,经过多少等待,才能在君王身侧获取一席之地呢?如今的楚国有多少天可以等待?而即使老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又真的有本事脱颖而出么? 四年前,多少的机缘巧合早就了一个将军明若,权势来得太轻松,因此也就不屑一顾了。致自身责任于不顾,我行我素……最终的结局,半点怪不得他人。 而如今,当自己真真正正想要做些什么,才发觉原来那身份也是重要的。就连那人不也曾说过,政治场的中央之地,决不会用新手。尤其对一个君王来说,这世上所谓的青年才俊,大多便是用来埋没的! 身份固然可以隐瞒,但这样,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就没有半点分量。 而一旦报出名号……感受到昭安那愈发深邃的目光,明若不经意在心底牵过一丝苦笑:那便是,亲手把自己推进了一个死局。 ——无论过程如何,以昭安对自己的恨,决计是不会让自己善终的!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小十二 (上) 章节字数:9349 更新时间:07-08-08 14:17 “你是明若?”虽然已经翻阅了阳朔的奏折,但打量着来人,昭安仍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外貌,气质,年龄,声音全然不同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已入土的少年将军? “没错。”明若负手而立,神定自若。 “你……”见来人如此神定气闲,昭安一时半会竟是无语,隐忍半天,才强压下惊疑沉稳道:“罢——那你来找朕,又是何事?” 终于问道这句了,明若嘘了一口,调整了下气息,俯身跪下,对着昭安深深一拜,才继而朗声道:“明若此来,特为助大楚一臂之力——请皇上成全。” “哦?”昭安望着明若,眼底却尽是嘲讽:“那不妨说说如何个帮法——对着离王的耳朵吹上几句枕边风给朕美言几句么?那朕还真要先谢过了。” “皇上说笑了。”虽然早知会收到羞辱,但亲耳听到,那感觉却仍旧没有半点好受,明若白着脸咬牙道:“若离王真那么容易被明若说动,那明若当初也不会孤死在凤阳宫了。” “那你要怎么帮朕?帮朕守城,兴政?或者是……继续勾搭朕的将军?”见明若如此回答,昭安的笑意更深了,也更无情:“那朕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或许在此时,他才像个皇帝吧? 明若看着昭安,轻轻地哀叹道:“皇上猜对了一半。” “哦?”昭安应了一句,不置可否,而身旁的阳朔也是神色复杂地往这边看着。 是揭底牌的时候了吗?明若一笑,松了松衣带,宽大的衣袍便这么褪去,那衣袍下的身子,竟是女子才有的……玲珑……然后,没等昭安和阳朔从惊睽中反应过来,明若仰起头,一次次清晰道: “明若斗胆,请皇上诏告天下,就说我便是皇上寻了多年,一直遗失在民间的十二皇子——昭麟。” 吧嗒——阳朔手上的朝拍掉在了地上。一双老眼直直地望向明若,一向精明的宰相此时却连话也忘了怎么说。 而太过惊异的昭安更是直接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右手颤抖地直指明若,却也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若说原来,这两人对明若的身份还是全然不信的话,那此时此刻,这两人却能100%地肯定——没错,此人就是明若! 除了那个明若,这天下还有谁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这种要求来? 而明若却好似视若无睹般,又朝昭安深深一辑,沉静道:“皇上不妨坐下,听明若细细分辨。” 气急的昭安虎目瞪视了明若许久,却突然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冷哼着一口气坐回了龙椅,而阳朔,失态多时,也终叹了一口气侍立到一旁。 整整一夜,宣德殿的灯火通明,直到天亮,都没有熄灭…… 翌日清晨…… 一踏足正殿,冷无双便感觉到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对,而不止冷无双,所有身处正殿的大臣,此时都抱着同样的疑惑——今日的皇上……怎么了? 不得不说,楚国连年的颓废害惨了百姓,而同样也拖累了朝政——比如每次上朝的时间总是越来越短,大臣们总是越来越心不在焉,而楚皇也是越来越似没睡醒的样子……越来越多的人沉浸在这种朝生梦死的气氛中,与其说是妥协,更不如说是种无奈——不是没想过励精图治,但百废俱兴需要时间,而楚国早已千疮百孔,一旁又有狼虎再侧……所以,权衡得失,大多的人,终究选择了沉默。 而今天,一上朝,所有的人便看见昭安一反常态地站在了殿前,在龙椅的左右来回踱步,其中还不时地望向殿外,神情更是一脸兴奋……这情形,要多诡异便有多诡异。 林子言往太子那方向递去不解的眼色,却见太子也是耸肩,无奈之下,也只得与众大臣一起低头,等着开朝。 好容易等到了外殿的太监鸣号,众人也刚刚齐齐跪下正要磕的头还没来得及磕,那边,昭安却已经等不及地叫了平身。而众人的头还僵在半空中的时候,平日里一想持重的阳朔此时却已健步拜到了昭安的跟前,上奏道: “皇上,人已经到了殿外。” “快宣!”话还没说完,昭安已经耐不及地起身走出了几步。 这时,整个大殿,一百多双眼睛,都无一例外地望向了殿门——纵使离王亲临,也见不着这等仗势吧!来人难道是救世主不成? 众人的期待不久便落了个空,因为从门外一路奔来的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可接下来,少年张口的头一句话,却让众人的下巴都掉了个地: “爹~~”明若的这声呼唤绵绵的,脆脆的,柔柔的,任何人听了都会欢喜——除却此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令人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个少年,这个少年竟然毫不避讳的直扑到了皇上的怀里,而皇上……也竟然抱了他一个满怀! “老天有眼……”最后,在众人的屏息中,昭安一声长叹,眨眼的功夫已是老泪纵横,端着少年的脸颤抖道:“朕的……朕的小十二终于回来了。” 昭安这么一应,整个朝堂顿时哗然,而就在众大臣们短路的思绪还没修复之际,昭安的口中,已经吐出了类似“封亲王”“赐藩地”“授信国公”……等一连串大到不能再大的赏赐。而当众大臣终于反应过来,那些守旧制的保守派开始意识到要反对的时候,却发觉朝中最老成,最持重,也最应该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阳朔,此时却胳膊一伸——反对的大臣才刚刚把头跪下还没来得及说,那边阳朔已经在草诏上盖了一个红漆漆的玉印,便面无表情地承给昭安,而昭安也只是草草瞥了一眼便点头……总领太监见此等仗势自然识趣,接过草诏马上一锤定音——当场宣读起来。 “陈大人你跪在中间是为何?”待太监读完,阳朔才缓缓转头,簇眉望着孤零零跪在地上的老臣,清风云淡道。 “臣……”陈逍能坐稳尚书大臣这个位子,再不济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有的,见皇帝和宰相同时都护着那个从天下掉下来的皇子,再不知趣,那也不用再混下去了。心念一转,马上堆笑道:“臣见皇上父子团聚,就忍不住……想要恭喜皇上。” 而陈逍这么一喝,无疑给朝堂上所有茫然的大臣们带了一个响头。众人至此终于大悟,不由分说便都齐齐下跪,大声恭贺道: “臣等恭喜皇上父子团聚。” 而呆立一旁的太子昭钰此等形势之下,纵是百般不愿,也不得不上前同贺。 “儿臣恭贺父皇找到皇弟。”昭钰走到最前列,恭敬地对着昭安行了一个全礼,起身的时候,视线却正好与扑在昭安怀中的昭麟相对。出于礼仪,昭钰冲着这个皇弟微微一笑,可那人却好像不领情般,下一刻,便好似没看见般把目光移开了。然后发生的事,便是昭钰一生中最难忘的噩梦。 昭安正欲让仍旧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起来,怀中的人儿却先一步动了起来,拉了拉昭安的衣袖,黑漆漆的眼珠子更是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悠悠地又是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销魂叫唤:“爹~~” “小十二还想要什么快快告诉爹。”慈祥地看着爱儿,此时的昭安似乎早就忘了自己是皇帝了。 “爹对孩儿那么好,麟儿哪敢再奢求什么。”昭麟垂下眼帘,越看越本分,越看越老实——再然后,眼眶就慢慢红了:“孩儿只是看爹为国事那么操劳,想要为爹分忧……” 昭麟说得理所当然,台下人听得却是心惊胆战——这……这也太厚颜无耻了点吧? 而没等这边大臣反应过来,那边的小皇子却又是一声娇唤—— “爹~~孩儿想和阳爷爷一样做爹的左右手,好不好?” “吧嗒” “吧嗒” “吧嗒” ……一时间,整个大殿中,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便是大臣手中的朝牌掉到地上的声响。 他刚才说了什么?——一个大臣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向身边的同僚。而对上的,却是同样惊异的眼眸…… 要知道,皇亲的身份虽然尊贵,但到了朝堂,却是要讲资历,能力的——比如太子入朝四年,目前的官职,也仅同于一个尚书的权限而已。 而他——他,他,他居然一开口便要和宰相平起平坐了! 这不是闭着眼睛漫天开价么?林子言原本对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皇子还有些顾虑,听他这么一说,却是忍不住嘴角扬了起来——皇上会答应才怪,可那笑容,却只扬了一半便僵在了半空: 他们的皇上,一想沉稳的皇上,做了什么?! 皇上,居然扶起昭麟,拉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到龙座旁,亲自命人在龙椅旁加了一个凳子让他坐下! “难得我儿如此贴心,为父岂有不允之理——以后,阳朔便为右丞相,为父让十二做左丞相可好?” “恩。”昭麟轻快一应,甚至连谢也没有。 “难为我儿,以后没懒觉可睡了。”昭安似乎感慨于昭麟的无私奉献,眼眶又红了几圈。 “为了爹爹,麟儿吃点苦,又算什么。”昭麟马上柔声劝道。 到此,台下的大臣再也忍不住了,一百多双眼睛又齐齐望向阳朔,就连一直于阳朔不是最亲的昭钰,此时也不由向着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望去——要知道,左丞相的位置,可要比右相还要高上一级! 可阳朔却是视众人眼色于不顾,慢条斯理的走上前,一记躬身,垂泪道:“难得十二殿下忠孝,自愿为老夫分忧,老夫无已为谢,唯有一拜!” “皇上——”阳朔这么一拜,虽然当即浇灭了大半人准备出列抗议的兴头,但却也有不信邪的大臣,抱定了死谏的主意。只是那死谏大臣前脚才刚刚出列,刚才还沉浸在甜蜜父子对话中的昭安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皇帝的身份来—— “张大人进来操劳国事累了,朕特许他免职还乡六月修养——来人,还不快送他出宫。” “皇上……臣……”张姓的大臣一脸苍白地望向昭安,却见昭安的目光凌厉,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无奈之下,只有闭目颤抖着任侍卫拖走。 “还有谁觉得累的,不妨也站出来,朕当即便许他还乡。”昭安的视线再次扫过殿堂下的众人,有些人脸色铁青,有些人脚底不稳,有些人神态迷茫……却终究没人敢再站出来。 而此时,一直好奇地看着殿下的昭麟,又发声了。 “爹~~”这一声唤,仍旧柔美无比,而此时,除却昭安,每个人听来,却无疑是催命了。 “小十二,还有事吗?”——这时的昭安,立马又变回了心慈的父亲。 “孩儿很小的时候便听说爹爹手下有一支军队叫凤南军,打仗骁勇无比。”说到正事,昭麟的双目神光。看得殿下毛骨悚然。 “凤南军么?”昭安摸了摸胡须,做父亲的,自然最喜欢听儿子夸了:“他们的冷将军便在殿下,麟儿可想一见?” 昭安这么一说,众人便都以为继阳朔之后,冷无双也要分权了,就连一向与之不合的林子言,望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悯。 可没等冷无双来得及领命上前,匪夷所思的事情又发生了——那个刚才还理所当然地坐在昭安旁边的昭麟,此时却是飞也似地扑到了凤南将军地身前,扯起他的衣角来。 “昭麟从小仰慕将军,做梦都想着加入凤南军,请将军收留!”说着,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当即朝着冷无双就是三个响头。 “麟儿你疯了!”没等这边冷无双有所回答,那边昭安已经跳起了身子:“边关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能去?” “孩儿誓要与凤南军共存亡……可……对了,麟儿同样也舍不得离开爹爹的……”昭麟有些为难地想了几下,眼珠子也跟着转了几圈,才小声提议道:“要不……爹让冷将军回来做近卫军,让林将军去守边关好了?” “好。”这个好字,昭安可是连让众人停下来思考的时间都没给,即刻答应了下来,待瞥见殿下众大臣的嘴巴都呈O字型那会儿,昭安已经说到:“既然麟儿那么喜欢凤南军,那干脆就再兼一个凤南军的监军吧,明日朕把凤南军的精兵们调来,麟儿就从里面随便选上二千个士兵做麟儿的直属卫队监管皇城的治安吧。” 昭安的语气随意,好似调拨家中的佣人,昭麟那神态也刹是轻松,满口答应着好似多收几个丫鬟书童般。可殿下,此时此刻,任凭他修养再好,城府再深,听到这里,也再站不下去了——这皇上可是疯了?!竟然答应在此时调离凤南军?这皇上可是傻了?竟让一个年少小儿担下皇都守备军的重任! 终于,有一个老臣再也顾不得地站了出来,这一步踏出,他已经做好的死谏的准备。 “请皇上收回成命——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啊……皇上!”苍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声嘶力竭,满是皱纹的额头重重地敲击这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记记敲在每个人的心房! “请皇上收回成命。”然后,所有的人皆跪了下去,再顾不得得罪新贵,也顾不得皇上降罪,和着那个老臣一起俯身叩首,一齐道。 龙座上,昭安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众人,不觉的,眼眶却有些湿了——以为早成散沙的朝堂,以为早成懦夫的大臣,以为早被众人遗弃的大楚……今天看到这一幕,才发觉自己原是错了。 或许,这一世,有太多东西自己从未真正珍惜过,直到快失去的时候,意识到……却已经迟了。 想到这里,昭安笑了,笑得淡然,但那笑容,却是真实的。 可也就在这时,一阵欢快到有些轻浮的笑声却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殿堂的庄严和肃穆。 那是坐在昭安身侧的昭麟,掩着嘴,嘻笑着看着殿下那些长跪不起的大臣,那眼神好似看耍猴般,一声声的笑声像是利刺,扎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地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却是因为愤怒! 而就在众人的忍耐快要冲破临界点的时候,那笑声却猝然停了! 然后,在众人的注目下,纤瘦的少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了台阶,直到那双脚停止在带头下跪的老臣面前。 老臣感受到上方的视线,一时间也忘了避讳,反射地抬头,却正好对上那双黑亮的双眸。然后,他看到那张细巧地有些像女娃的嘴对着他说话了。 “我说你这个老头儿——大楚已经不国了,哪来的『将』字?” 冲他眨了眨眼,昭麟又笑了。 同样的轻快,同样的戏闹。只是,这次,没有人再觉得那笑容轻浮。那笑声同样像利刺般扎人,让人禁不住猛猛地打着寒蝉。 泡完温泉回来,全身暖洋洋&^^& 看着地上气得咬牙切齿的一干人等,昭麟也不管,自顾自地仰头朝天花板大了一个懒懒的哈欠,然后众目睽睽下,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才转身,慢条斯理地回到了座位上,半合着眼睛打起瞌睡来。 “小子——你!”待到昭麟头一歪,美滋滋地会上周公那刻,之前为首跪下的那个老臣,终于再也忍不住,也顾不得他皇子的身份——说起来此时没上去霍上两巴掌,已是给了昭安天下的面子!刻满岁月印记的手颤抖地指着歪头瞌睡的昭麟: 此人,身为皇子,不但目无长幼,不顾礼法,而且还藐视朝堂,诋毁大楚! 四十年前的状元公头一次起了要把一个人骂得狗血喷头的冲动,可学者出身的他,一时半刻竟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脏话,红着脖子老半天才低吼了两个字:“祸害!” 此话一出,周围所有的大臣都是若有所思状,一看就是全然赞同的模样——瞌睡醒来,揉完眼睛,昭麟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如此的情形: 集体抗议? 冷冷哼上一声,昭麟回头,对着昭安又是让人骨头发酥得一唤:“爹~~”——多年之后,当众大臣再回想当日的情形,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这一声声的催命呼唤了,尤其是年纪还比较轻的大臣,待回家听到孩子奶声奶气地唤起自己时,都会不由地鸡皮疙瘩掉满地。 可当时的昭安,对这一声声夺命连环呼,却的确是甘之如饴的。 “麟儿又有何事?” “那些老贼诬陷麟儿,麟儿生气了。”昭麟噘嘴,想了想再强调道:“后果很严重!” “那麟儿又要如何?”难得昭安此时语调仍是四平八稳。 “孩儿要教训教训他们。”难得昭麟,那边说得更是风轻云淡。 “去吧,去吧。”更难得昭安,在众人火热的视线逼视下还能我行我素地冲昭麟挥挥手。 于是,昭麟一个懒腰,又优哉游哉地晃到了那个为首老臣的面前,就势蹲了下去,好整以暇地扫过老人发青的脸庞。 “我说……我说啊”拍了拍那老臣的肩膀,昭麟一边清了清嗓子,一边做下缓冲才猛然炮轰道: “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们走出宫门去看看去,你们到街上去问问,到角落里去打听打听,了解下百姓现在在想什么求什么盼什么?当然,我估计你们那么老又那么迟钝,所以不如我现在直接,清楚,了当地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大楚的百姓天天想着离国的大军什么时候过来,求着大楚早些败了,盼着离王早就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这就是咱们亲爱的大楚现在的状况! 我说,一个国家,还有比走到这步更悲惨的境地么——这就是你们治理出来的大楚,你们倒是理直了,气壮了,一副痛心疾首地小样儿在我爹面前代他教训起儿子了?我倒是问你们,大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们走到大街上,还有脸抬起头来做人么?” “你懂什么?!”终于,一个五六十岁模样的大臣忍不住顶道:“吾等何曾不想振作,只是如果贸然行事,必会给离王以把柄,做为出兵的理由,到时……” “到时个屁!”没等那人说完,昭麟便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以为离王现在不出兵,是他没找到出兵的理由?” “或是你以为离王若是出兵,我们大楚必败?”见那大臣的脸色灰败,昭麟不由冷冷笑道:“两者皆有,是不是? 那我告诉你——第一,说到打仗,那最容易的事情,就是给打仗找个理由了!什么是打仗的理由?一个离人在我们这里死了,甚至只是他的狗在我们这里死了,只要离王想出兵,这些就是打仗的理由。离王到现在还没有出兵,不是因为他没有找到理由,而是因为他知道,其一,现在出兵的话,这场仗,他能赢,但却仍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其二,楚国的国势必会越来越糟。其三么……”昭麟停了停,白了眼那大臣才继续道:“楚国的朝中,必有像你这种想法的人!” 见那大臣噤声,昭麟不由叹气道:“第二,没错,如果离国现在出兵,大楚败亡确实只是早晚的问题……但是,那不是逃避问题的理由——若这样的话,那我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每天担惊受怕,还要做无谓的斗争?若这样的话,那还不如省点力气,现在就去向离王请降,说:我们已经双手奉上大楚了,就请看在我们没让您花上一兵一卒的份上,放我们一家老弱妇孺一条活路吧——这样不是更省事? 难道就因为弱小放弃自己反抗的权利?还是弱小正好给了我们逃避问题的借口?想着放弃的话说不定能过上更加好的日子——真的是这样的么? 错了! 正因为是弱者,所以应该要更加努力图强!而若是为了本身的自由而战,无论一个人,还是一个国家,流再多的血都是值得的……因为凌驾在个人生死,家庭离合,国家存亡之上的是精神,不屈的精神。” 你是否有勇气? 请问你是否有勇气? 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王旁蹲在地上,正一边拔着草一边消化着昨日皇上给自己的最新任命——十二皇子府亲卫队长,一只耳朵却不小心飘进了身后传来的招呼声。 “啊,王统领~~哦,不不不——王队长,小的看您还真是尽职啊,这朝还没散就在门口等着了……养条狗都没有这么勤快啊!”丁护自刚进宫起就和王旁做起冤家了,两人互看了八年都没有顺眼,此时自是没有理由客气—— “我说这缘分啊,可真是挡也挡不住:当初你跟着那个明小贼假传圣旨,做假皇子的侍卫耍凤南军耍得不亦乐乎。如今真的皇子一来,瞧这不是——又忙着给人家提鞋了? 唉~ 唉~~ 唉~~” 顺利地见到王旁捏碎了三把枯草,丁护连叹三声,终于撇下王旁,心满意足地跺开了。 看着那大摇大摆的背影,一直隐忍的王旁心中不由想到:若是现在告诉他——殿中的那人和当初把凤南军骗得团团转的小贼是同一人时,他还是否能晃得那么得意? 终于,殿外的小太监鸣起了锣鼓,殿中的大臣也一个个走了出来,只是个个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有些更是不顾礼节,对着地上就是几口唾沫。 “唉……”终于,一个大臣仰天一叹,起了个头:“这个昭麟,这个昭麟!” “这个昭麟厉害啊……”话题一起,自然便有人会更下去:“这第一天,就把太子的党羽散了个尽——户部尚书被豁去种地,张大人被罢职半年,林大人被他赶到边疆……” “这林大人怎么就不反对呢?”一个大臣一声哀叹。 “这情势林大人还能反对吗?!你忘了户部尚书是怎么被豁走的么? 林大人只怕才吭了一声,那祖宗又摇摇晃晃走到你面前,大手一指——”,旁边的大臣一边摇头,一边模仿着昭麟的口气道:“你看看,如今的庆兰被你折腾到什么样了,老百姓穷得都砸锅子啃树皮了——而你,吞了百姓的血汗,霸着朝廷的俸禄,顶着尚书的虚名,如今居然敢抗起爹下的旨意了?” 说到这里,那大臣不由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继续模仿道 “爹~~ 孩儿以前在字典上,看到居心叵测,厚颜无耻,卑鄙下作,狼心狗肺,人神共唾,天地不容这些词,总是不能理解。而今天,孩儿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居心叵测,厚颜无耻,卑鄙下作,狼心狗肺,人神共唾,天地不容!” “唉……” “这大帽子一顶顶地往人头上扣……谁受的住?” “倒是冷将军,今天由始至终没说过一句。” “那个人的心意谁猜到过?” “不过换我是尚书大人,也告老种地去了,免得被那小子辱没了声名。” “算了,他既然要搞,咱们便给他搞去,看他能搞出什么明堂来!” “对,既然如此,他们便由他搞去!” “对对对!” 众大臣一边骂,一边相携着走远了,王旁有些吃惊地看着众人颤抖的背影——那人居然第一天就能把所有人气成这样?! 也就在人影全都散尽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正殿里迈了出来,对着太阳伸了伸懒腰。 “你莫要太嚣张了!”看着昭麟怡然自得地从自己身边经过得时候,王旁情不自禁道:“也不想想自己真正的身份,还当是皇上真的那么宠你?” “宠?”昭麟原本还打着哈欠,听到王旁的这句话,不由失声笑道:“你那皇上恨不得扒我皮喝我血呢!” “那你还不安分?” “安分?”背对着王旁,昭麟又是一阵大笑:“现在啊,如今你那皇上恐怕最是见不得我安分了——走吧!” “你要去哪里?”听昭麟这么一说,王旁不由戒备地问道。 “既然父皇分了五千亲兵给我……”说到这里,昭麟停下的脚步,望着天空许久:“我不做回梁山好汉不是亏大了?” “梁山……好汉?”那是什么? 昭麟回头,两个字说得天经地义: “强盗。” “什么?!!!” “无双……”顷长的身影正欲提步离去,却被重新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皇帝唤住了,每次望着那有如天公之作的脸庞,昭安的心中都会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有骄傲,有自豪,但更多的却是惋惜和无奈。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小十二 (下) 章节字数:7879 更新时间:07-08-08 14:17 此时,诺大的殿堂只剩下这两人,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身为皇帝的他,才能有机会直呼这个名字。尽管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也尽管眼前的人,是他亲生的儿子。 当年为了巩固皇位,自己忍痛把最爱的女子送给了坐拥大楚一半兵权的镇南侯,虽然早知她腹中已有自己骨血;不久镇南侯意外暴死沙场,或许自己那时全然有机会把她母子迎回,只是,为了凤南军的控制权,他又一次把这对母子挡在了门外……而等到自己终于坐稳皇位,有能力指点天下的时候,昔日红颜却已仙去;等到他有能力不顾朝臣反对迎回自己爱子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大到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个父亲了! 第一次在正殿上见到亲儿,那时他只有十三岁,初见时的惊鸿让昭安不得不感叹,或许只有凤南军丰润的水土才能造就眼前这个与日月争辉的少年,正直,果断,坚毅而颖慧。即使自己亏欠了他那么多,那双明亮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杂质。可昭安也深深的后悔,当看到少年跪下向自己效忠,当看到那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只有君臣之礼却没有半点孩儿望向亲爹时的依赖的时候,昭安知道,自己终究是错过了,错过了可能是他这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臣在。”就在昭安恍惚之际,冷无双已转过了身子,对着昭安恭敬地一辑。 “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你也只叫过我一声父皇,”望着眼前端立的身影,昭安笑得苦涩:有些事情,再多的时间或许都无法改变:“那个冤孽,说起来,朕还是该感谢他的。” “皇上……”漆黑的眼眸微微地抬起,冷无双有些讶异地望向龙座上的皇帝,但不久,便重新垂了下来。沉默许久,才淡淡道:“您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呢。” “罢。”毕竟是皇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昭安马上便换了一个话题:“今日在朝堂上,为何一言不发?” “臣相信此事皇上早有定夺。”垂脸看着深红色的地毯,冷无双静静道。 “好!”见眼前的人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昭安突然没来由的一阵蕴怒:从心底里,他是希望冷无双流露出一些不快,哪怕是那么一点点——太子的不快就明显地写在脸上,虽然这又可以被说成是心胸狭隘。可任何一个孩子见到属于自己的父爱突然被人分走……都会不快吧?除非他根本不在乎这个父亲?!想到这里,昭安咬牙道:“那就请将军好好配合麟儿吧。” “皇上……”却也在这个时候,原本该领命而去的冷无双却突然抬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皇座上的帝王。 “怎么了?”昭安正襟危坐,心中却不由一喜——在他的记忆中,除了那次闯殿救人,冷无双还从未有过如此突兀的举动:“还有何事?” “那昭麟……”举目望向昭安,凤南将军的眼神中,透着少见的犀利:“真的是皇上的孩子么?” “你为何这样说?”听到冷无双话中明显的质疑,昭安的心头不由一怔。 “以皇上和丞相的持重,若真要重用,该不会有今日殿上这一幕吧?”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冷无双没等昭安回答便提步,无声离去了。 “都听到了吧?”待那道背景消逝在台阶的尽头,昭安闭目,对着空旷的大殿,萧瑟地笑了:“这世上,果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朕。” “皇上……” “但同样,这世上,也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他。”昭安没有回头去看阳朔,自顾自慢慢道:“他是在求朕放那人一马,不管那人是不是他弟弟。” “皇上……” “若他有心,朕早就传位于他。” “皇上……” “朕对不起他,这么多年,他只求过朕一件事,朕却没有为他办到;如今上天再一次给朕机会去挽回这段感情,朕却终究得选择……”昭安睁开了眼睛,起身望向悬于殿中的扁额许久,终轻轻吐出三字: “辜负他。” “啊!” “来了!” “他,来了!” “恶……恶魔来了!”——这几日,只要走到庆兰的官人巷,就可以听到类似这样的哀叫。而且是自第一户人家起到最后一户人家,其声声声不息,连绵不绝,此起彼伏,绕梁三日而不止。 昭麟所到之处,家仆皆奔走而相告,官爷福贾齐举袖而同泣。而这过程也很简单,无非是一个人领着头带着一帮子人窜到你家里,把你家里能吃的,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罢了。这种人,通常被成为强盗,而昭麟呢?不同之处,只是那群人都是货真价实皇城近卫军,而在搬你东西之前,昭麟都会从怀中掏出黄布一块,然后的话便是以“奉天承运……”起头,“钦此”结尾——而且那人还很聪明地在下手前持重兵把守城门,整的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 一群“蝗虫”所到之处,不凡官职大小,富贵与否,每户都是一样待遇,留下十日口粮,然后则每月月头到广场上去领——这点是昭麟郑重声明的:看,我们不是抢,我们还是会还的! 另一点郑重声名的是——看,阳丞相家都抢了,这说明我们凤南军是一视同仁滴,至于为何不抢百姓家里么……要不你们去看看,百姓家里还有十天口粮让我们去抢么? 只是等十日后,家仆们牵着车去广场上领回来才发觉:原先一袋袋被搬出去的大米,一头头被牵出去的牛羊,回到手里只剩下一斗红薯了。 于是,原先还观望,隐忍的大臣终于爆发,一起联名上书,几百个大臣长跪宫门外不起,誓要惩治昭麟。 而一天一夜之后,耐不住的昭安终于携阳朔一起出来了——每人手上拿着一片红薯。 “朕第一次吃这东西,原来还挺好吃的么。”昭安一口连着一口,对着阳朔抚着胡子赞道。 “对对对。”这边阳朔连连点头,一双老眼盯着手中的红薯,有如两道雷光:“老夫这一辈子真是白活了,竟不知天下有如此美味。” “昭麟我儿真是孝顺……”昭安吞完最后一口红薯,泪眼道:“说来这么好的东西,老夫也要省着吃了。” …… “皇上——”终于,一个大臣忍不住,颤悠悠地出声道:“该不会……” “没错……御膳房昨日也被洗劫了。”昭安身边的老太监终于站出身,两手一摊道。 同时,太子府这边也并不平静。 自己的呼声何时变得这么高了? 昭钰神色复杂地看着跪在大厅里宣誓效忠的一干大臣——能多获支持固然不错,但这几天一骨碌全往自己这里涌过来……这场面看得就不由有几分发毛了。 听着众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怒诉这昭麟是怎么怎么无耻——自己啃着鸡大腿,吃着山珍,喝着参汤,却让包括皇上在内的众人都啃红薯,吃糟糠。 凤南军是如何地为虎作伥,冷无双是如何的虚伪无耻,而皇上则是如何地老眼昏花,认人不清,放纵自流——然后就是异口同声地要求自己出来主持大局! “这……”望着众认联名呈上的奏章,昭钰不由犹豫了:“这确实是个好时机,只是……” “殿下,如今的局势在下看来,决不宜轻举妄动:其一,那昭麟有皇上和阳朔撑腰,皇上如今心意那般明显,殿下若是轻举妄动,被皇上误以为心胸狭隘是小,大则……就没有那个度数了。” “可是……这是难得的机会,那个冷无双……” “千万不可!”没等昭钰把话说完,那人便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殿下如今,最不能去招惹的,就是冷无双——殿下想想,林大人已经被那昭麟赶到边疆去了,他日离国大军一到,首先遭殃的便是他。而昭麟如今风头已经如此之旺,若再加上十五万的凤南大军,殿下在他门前还有什么资本可斗?依在下看,唯今之计,只有在冷无双心意未明之前,比昭麟先一步获得他的支持。” “你要本座去讨好那个野种?”听道这里,昭钰不由扬声否决:“不可能!” 说完昭钰拂袖,起身便要离开,却被身旁的人硬是留住了。 “殿下,”拉着昭钰的衣袖,那人轻声道:“殿下不妨想想:若殿下能登上皇位,到时无论是生擒昭麟或是活寡了那个冷无双,都无非是殿下的一句话——比起那些,如今这点隐忍,又算得了什么?” “……” “殿下?”见昭钰突然默不作声,那人不由迟疑一叹,下一刻,却被突然出声大笑的昭钰一把抱进了怀中,白齿轻启,出口的,竟是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媚叹:“啊~殿下你……” “小妖精,心可真毒啊。”拂手在怀中人的脸上狠狠捏了一把,昭钰笑得更欢了。 “人家还不是为了殿下您……”那人凤眼微嗔,心中却知昭钰必是已下了决心,嘴角一扬,也跟着笑了起来。 “祖宗,你又想做什么了?”清点完牛羊的个数,王旁累趴地爬到正翻身上马,兴致勃勃的昭麟跟前。 “兄弟们,带着牛羊跟我走!”无视王旁,昭麟对着大院猛喝一声。 “好!”——本来昭麟初来乍到,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快就把军心全收买了。但这几日下来,五千士兵跟着昭麟一路下来,每人的心中只有一句: 正他妈的爽! 看着那些满脸横肉的官老爷小媳妇壮的流泪,看着满街的百姓领到粮食后的欢喜雀跃,歌功颂德——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能如此快的得民心,顺民意 仅仅二十天不到,凤阳城的老百姓已经不知给自己立了多少个长生碑,祈过多少此福了——即使打倒离军,生擒离王,百姓们也不可能如此兴奋吧?现在百姓在街上看到一个凤南军,就像看到妈似的痛哭流涕。 咱们俨然就是民族英雄的化身嘛! 自然,这股情绪自然而然全部流泻到昭麟这里——五千凤南军对这个新BOSS全然是俯首听命,说一不二。 “老大我们又要去做什么?”——昭麟的旨意,在军中不准叫殿下,要称呼老大。 “嘿嘿,人手不够了——乘着终极BOSS还没来,咱们先招点小弟来打打下手。”昭麟回头,一脸暧昧道。 “征兵?可没有皇上旨意……”私下征兵可是命令禁止的啊。 “我当然没那么傻——咱们这不叫征兵,咱这叫归化!”昭麟蹙眉,摇头大叹道。 “归化?” “唉,跟着我走便知道了。”昭麟拍拍马屁股,一马当先。 于是,五千凤南军就这么又浩浩荡荡地出征了。 “据说这就是盗贼经常出没的林子。”三年以来,越来越多的强盗出现在陵都到庆兰的这条必经之路:只因为这条路最能抢到食物。不过此时,整个林子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打探到杀过来的是五千个凤南精兵,自然再勇猛的汉子也只能钻被窝里蹲着了……这让兴致勃勃赶到的军士感到颇为不爽:“老大,要不我们分头搜查,就不信剿不出几个土匪窝来!” “……”昭麟转头,一记白眼取代了回答,随后才对王旁道:“要你准备的东西呢?” “在这里。”王旁从行囊中取出一叠叠传单,按人头发放了下去—— 白纸上,赫赫然写着: 凤南军12纵队今夜菜单! 名目: 1.白切羊肉 2.红烧牛楠, 3.烤乳猪, 4.白斩鸡, 5.樟茶鸭 6.……——每道菜名旁,还皆附了完成品的参考图及烹饪手法。 “这……”虽然拿到纸的每个人都忍不住流出了口水,但还是有比较尽责的士兵,强行把已经汪洋的口水咽了下去,颤抖地跑到昭麟跟前,大公无私道:“老大……不如我们打完了盗贼再办庆功宴吧?” “什么庆功宴不庆功宴的——”昭麟抬起头,一脸不耐道:“我开的这是新兵欢迎会!” “啥?” “唉,别管那么多了!”明若拍拍手,还没待众人有所反应就开始张罗起来:“xx去杀猪,xx拔鸡毛,xx洗牛肠,xx去砍柴,xx去生火……” “哦。”——虽然仍旧茫然,但众人还是很服从地做了。 就这样,在昭麟的带领下,五千凤南军迎来了人生中最轻松,最幸福的差使——为自己的晚饭而忙碌。 用来杀敌马刀砍起了猪头,牛头;大将腰间的猛斧也很没面子地劈起了柴火;神射手们则接下了拔毛的美差,每个人都被摊派了拔光20只鸡,20只鸭的硬性指标! 而明若呢,就负责到处看看:肠子洗得干不干净啦,火生得旺不旺啦,汤的火候到没到啦……同样也忙得不亦乐乎! 一时间,猪兄,牛弟,羊姐,鸡鸭妹妹的惨叫声伴随着五千凤南军士的吆喝,响彻山林。而当这一切都告一段落,太阳公公也终于放完最后一轮哨回家的时候,整个山谷都飘起了一道道油香——起锅啦! 自富阳起火那日起,这三年来,驻在边防的凤南军士说得好一点,便是连荤都没有开过,说得不好一点,便是连像样一点的饭都没有吃上过!如今,光是闻到那股记忆中才会出现的味道,便足以让一条条汉子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大家一个个盯着那不断出油的乳猪,有得瞪得眼睛都快突出来了,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站起来割下一块放到自己碗里! 一道道佳肴就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刚才还卖力得热火朝天的汉子,现在却一个个都颓了下来,默默地对着眼前的盘子流泪。好久,终于有一个士兵开口了 “殿下,小的不配吃这些东西……但能不能让小的包一点,回去给娘尝上一口?”那人的声音非常低,语调也有些哽咽。 “殿下,这些东西我们……不能吃!”其他人也跟着推托了起来,虽然那香味一次次冲击着他们的神经,但所有的人,都把口水硬是咽了回去。 看到如此的情景,昭麟转身,把头别了过去,摇晃地往黑暗处走了好几步,才终于停下了身子。 明若,你要挺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挺住! “那是楚国对不住大家……更是我对不住大家。”好半天,等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强忍回去的时候,昭麟才转过身子,微笑着对大家道:“的确,有人比我们更需要这顿饭!” 然后,在众人仍旧茫然之际,昭麟转过了身子,对着看似荒僻的林子大声嚷道:“树丛里的英雄啊——老子们吃饱了还有剩的,谁要?” 顿时,原本还平静地山林一下子就喧哗了起来,有几道黑影更是唰地从隐蔽处窜起了身,两只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三只被架在火上的乳猪——原来这阵肉香早就把这山中所有的好汉们从被窝里给揪了出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胃已经代替它给两只腿下起了命令! 开始,有人还会迟疑——毕竟挡在自己面前的是凤南军,名震天下的凤南军! 但有些人,已经几天没有吃过饭了!有些人,更是已经忘了猪肉是什么味道了——他们饿了,他们饿疯了! 只要个人起头,便有十个,百个跟着。 于是,那些平日里凶悍无比的大汉,就这么一个连着一个,瞪大着眼睛,流着口水没有意识地往乳猪的方向走了过去。 “什么人?!”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训练有素的凤南军士立刻围起了军阵,戒备道。 “让他们吃!”昭麟摆手,硬是给这些人开了一条道:“这条路三年前根本没什么盗贼的——这些当强盗的,大多不过是被生计逼得没有办法的可怜人!” “可是……”一个军士正要反驳,却看见一个狂啃着鸡腿的强盗,都啃得只剩骨头了,却还忍不住舔了一次又一次,一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无言了。 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些人,只不过是一群饱受饥恶摧残的可怜人罢了! “大家一起吃吧。”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幕,但对着眼前的场景,昭麟却是花足了心力才开口道:“凤南军别的没有,总能让大家吃上一顿米饭!” ************************************************************ “明若,你给我站住!”山林的第四个篝火晚会后,王旁终于忍不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拉住了昭麟:“你知道你在干什么?!现在百姓们连一顿稀饭都吃不上,你却和一群强盗在这里顿顿山珍,今天若你再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 “你想把我这个皇子就地正法了?”看着王旁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剑鞘,昭麟撇嘴一笑。 “你是什么货色我想你自己最清楚!皇子?”看着一脸漠然的明若,王旁咬牙道:“当初皇上许我任何情况下无需上报便可动手——莫非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子了?” “明若的运气再差,也没差到当昭安的儿子这个份上。”明若看着拔剑嚣张的王旁,心中却一片清明,终于,在相互对视了半天之后,明若先伸手,把那把对着自己的刀移开了几寸:“我现在还不想死,所以你要听解释,我便说给你听好了……不过首先我要问你,离王为何至今还没有动静?” “自然是他还没有等到最好的时机。”——稍微有一点理智的官员都会有这一层的认知,王旁自然也不例外。 “那什么又是所谓的时机?”明若淡淡一笑,层层剖析道:“是民心的涣散还是国力的退败?这两者早一年或晚一年会有太大区别么?” “离王自然是想楚国越弱越好!” “泱泱大国虽然摇摇欲坠,但这种状况要维持个十年八年倒还不难。我却可以告诉你,离王之所以至今没有动楚国,只因为一个原因,因为那名扬天下的凤南军,至今还完好无损!凭着这一点,无论楚国民心怎么涣散,国力怎么衰败,离王他要拿下庆兰,必定得先吐出数十万计的人命!” “……” “现在的楚国,谈什么拯救经济,发展农业都他妈的是放屁!王旁你给我听好:战斗力,是军队的战斗力——你们唯一能威慑到离王的,只剩这个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皇上下诏征兵呢?” “如今的情势,还容得下我们浪费个一年半载去训练新兵么?” 听王旁这么一问,明若唯有叹气:“训练那些饿了三年,要体力没体力要斗志没斗志的百姓?” “所以你才动这些强盗的脑筋。”想到这里,王旁总算是明白了过来,顺势也把举了好久的剑重新插回了剑鞘。 “没错,敢当强盗,胆色必是不少;而强盗当了那么久,还能活下来,体力和基本的格斗技巧总该不差的!能成群结队的抢东西又不被官兵抓到,默契也该不差!”明若浅浅一笑,似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但是这些人既然能抢,那普通的米饭稀粥自然入不了他们的眼。要吸引其中最精英的那帮人,除了一次次冲胖子,也没有别的选择——即使那些肉可以抵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口粮,即使那些肉是从皇亲,乃至昭安的口边抢过来的……为了让这些人给凤南军卖命,只要大楚还有一点粮食,我也得拿来给这些人一顿顿喂饱!” “明若,有一件事我心中一直不能明白。”听他说到这里,王旁却终于忍不住,把一直搁在心底的疑问吐了出来:“你明明知道皇上他怎么对你……还逼你写下了那样的东西……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怕么?” “不怕?天天做梦都不安稳……怎么会不怕呢。”明若失声笑道:“我点头,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何况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从那天起,就没有再回头的路了。” …… “其实说来我还是要感谢昭安的,他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利用他……才能实现明若的愿望。”见王旁沉默不语,明若的话却突然多了起来:“其实明若的胆子很小。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面前死去……那种痛苦,明若再不想去承受第二次了。如果,上天终究要带走一个人的话……” 说到这里,明若止住声走开了,再也没有把话继续下去。 那样的话,无双……梦中给明若带一束白菊吧。 原谅我这个胆小鬼,也原谅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择;原谅明若三年前……便已无梦……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半点相思 章节字数:12691 更新时间:07-08-08 14:18 在无敌美食的诱惑下,近卫军的“归化”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而且很多地方都是没等昭麟带着牵着牛羊小队抵达,先一步打探好风声的强盗们已经自发排好队,举好早已准备好的白旗隔夜等在那里了。 而昭麟这边也异常的开明,上来什么话都不讲,直接一碗白饭,一锅肉汤——吃饱了再说话!感动得那些彪头大汉就差没跪下来喊娘了。 这种情势之下,昭麟的“归化”展开二十天后,楚国境内的各条道路上基本以无贼可剿——全都幸灾乐祸地往凤南军暖巢里蹦了!也就在这个时候,明若把手上的部队交给副官,连夜与王旁先一步动手回了庆兰。 “为何不明日与部队一起回去和冷将军汇合?”追着连夜赶路的昭麟,王旁不解地问道。 “在那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加紧赶着快马,昭麟的身影不久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而王旁也自然不敢怠慢,马上策马赶了上去。 夜色中的庆兰,静寂的有些可怖。循着脑中支离的线索,昭麟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户人家——只是那房门,却是虚掩着! 这里的治安什么时候好到夜不闭户的地步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昭麟的心中升起,但吸了一口气,昭麟仍是推门走了进去…… “谁?!”突然,完全黑暗的的角落里传出一丝尖利的叫声,四周的气氛让人不由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唔!”迎面扑来的恶臭让昭麟忍不住捂上了鼻孔,拿出腰间的蜡烛和火石,正欲点火,屋子却先一步亮了——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举着蜡烛一步步地朝昭麟走来,白色的烛光映着他的脸如同僵尸般苍白,再抬头往过去……椅子上躺着的…… 竟是两具早已发烂生长蛐的尸体! “哇啊啊啊啊啊啊!”昭麟脚一软,直直地便跌在了地上,瞪大着眼睛看着那个僵尸小孩举着蜡烛两眼无神地继续往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一边叫着“奶奶死了,妈妈死了,奶奶死了,妈妈死了……” 这,这不是现实版的《咒怨》么?昭麟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忍不住地想到。身上的寒毛此时已经全部竖了起来,昭麟又是发抖又是经不住往后挪,却怎么也找不到力气站起来,只能看着那个孩子一点点逼近自己,大大的脑袋往自己这边伸过来,两只空洞的眼珠子越来越近……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明若一声大叫,终于两眼一黑——顺利地昏了过去。 “看来是没死成。”待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王旁的时候,昭麟唯有苦笑。 “这孩子的家人全被官府打死了,又没有钱落葬,所以一直放在家里。”王旁一边扶起昭麟一边指着身后的坟头道:“你昏迷那会儿我已经把她们埋了,这孩子也是,饿了整整五天,若是没遇上我们……” 很难得,王旁的声音中没了威胁也没了挑衅,高大的身影落寂地望着正在坟前低泣的男孩,眼眶却不由地红了。昭麟无声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也忘了该说些什么。 “你是上次帮我们的那个大哥哥?”一声呼唤把神游的两人同时招了回来,抬头一看,出声的却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昭麟面前的男孩。 “你还记得我?”昭麟起身拉过男孩的手哽咽道:“那天若不是我强出头,或许你奶奶和妈妈也……” “不,这不关大哥哥的事!”没等昭麟把话说完,那男孩就梦地摇头,坚定地说道:“害死我奶奶和我娘的是那些恶官差,和大哥哥一点关系都没有。” “……”昭麟看着那比自己要小上一圈的孩子,脸上挂的微笑却近似哭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找那些恶官差报仇么?” “默儿的确想过这么做……只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男孩子摇头道:“反正他们死了我奶奶和我娘也活不过来。何况娘曾经说过,看着坏人做恶事自己便也学着做,那还和坏人有什么区别?” “对,这才是男子汉该说的话!”这回开口的却是一直没有出声的王旁:“好孩子,以后不如跟着大哥,将来必成大器!” 男孩子没有支声,只是回头,有些迟疑地望向昭麟这边——昭麟便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些什么了! “去去去,跟着那个粗人没什么出息的——不如跟着小哥哥我……” “好!”没等昭麟把话说完,那男孩子却是一笑,马上答应了下来。 然后昭麟抬头,有些同情地望向面色铁青的王旁——幸灾乐祸地给了一个鬼脸! 最后: “什么?你已经十五了?”看着宋默那和小萝卜头差不多大小的个子,明若实在无法想象:以前凤莜的身材已经算得上娇小了,但比他却是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怎么可能? “统领,真的啦,默儿没骗你!”宋默拉着昭麟的手,急急地解释道。 “去去去,一定是你撒谎!” “没有,真的没有!” …… 第二日,近卫军营,武校场。 昭麟睡了个懒觉,漱完口再洗了把脸吃好早饭打了个盹儿终于决定去太阳下面溜达一圈。可一踏进校场,才发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怎么那么多人,一点声音也没有? 再一看,哇塞!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盯着我瞧? 想到这里,昭麟不由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很正常嘛。 再掏出镜子照了照脸:很清楚啊? 再…… “大胆昭麟,还不跪下?!”没等昭麟再有所反应,校台上就想起了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身为统领,竟然到日上三杆才出勤,你可知道我们在这里等你已经足足等了三个时辰?!” “诶?”昭麟抬起头,正好对上萧然的一双怒目,再一偏,便看到了梨穆言和无双…… 凤南军三巨头…… “哎哟哟,冷将军,您可终于回来啦!”好在昭麟的反应还算快,关键时刻脑子还没通畅脸皮子已经先一步武装了起来:“怎么不提前告诉麟儿,让麟儿可以……” “浑水摸鱼是么?”冷无双蹙眉毫不客气地打断昭麟的话。 “将军英明……啊,不不不……将军……您可是误会……” “今天是本座事前没有说清楚,所以也怪你不得;但从明日起,不管你有何理由,没赶在号令之前到校场,便先去军法处领三十军棍再过来!” “这……”号令前?那不是凌晨5点么!昭麟一脸菜色道:“太狠了吧?” “另外你招来的那些新兵刚才将军已经检阅过了,素质虽然不差,但和咱们的亲军比起来还有一段差距!”没给昭麟反驳的机会,一旁的梨穆言也跟着道:“所以从下午起,将军排给这些人三十天的特别训练——请昭统领务必一起出操!” …… “瞧瞧他,这细皮嫩肉的,真是可怜……” “听说每次凤南军新兵训练,都要倒下一堆人……” “可不是?七尺高的壮汗到最后都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不过人家毕竟是皇子,不一样的……” “你这话换成其他教头倒也有可能,这次可是冷将军亲自主持啊——能有他活路么?” 接受到王旁传递过来的同情目光,昭麟咬牙,硬是把“草菅人命”这四个字吞回了嘴里。 ※※※※※※※※※※※※※※※※※※※※※※※※※※※※※※※※※※※※※ 第二天 古代没有定时闹钟,所以知道自己肯定醒不过来的昭麟只能奴役王旁。而在王旁和默儿掀了他七次被子,最后终于忍不住把洗脸水也泼上去之后,顶着两只熊猫眼的昭麟总算赶在号令之前,到了武校场。 此时,冷无双,萧然早已双手交抱,正立于前方的校台。视线所及处,众军士身姿挺拔,神情肃穆,万人的校场上,此时有风声,却无人声。 果然,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想着当年,学校搞军训,又是贴海报,又是开动员大会,又是听什么先进性革命性教育……看看人家,人往台前一站,底下的人就全部进入状态了! “记着,凤南军里没有歪种!”首先发言的萧然,只是朗声喝了那么一句,便结束了发言。 “开始吧。”接着发言的冷无双,就更是简短了,抬起眼睛只是淡淡地吐了那么三个字。 “老大,不用怕。”等到一队队人马被分散地带到了训练地,昭麟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与他相处半月的凤南军士立即提前赶过来给他打了底气:“等会儿负责我们这块的是萧然统领,很好说话的。” “可我们这是要干吗啊?”昭麟眨眨眼,望着眼前一滩泥地,不耻下问。 “放心啦,这训练可是咱队里最简单的了。”士兵拍拍昭麟肩膀,咧嘴一笑。 “是么?”轻声一应,昭麟的心中却是半点底都没有:最简单……那究竟是怎么个简单法? 会不会是起步走,向左转向右转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身戎装的萧然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你,给他作个示范去。”看见昭麟,萧然也没说话,点了个头就算打了招呼。 “是。”士兵领命,对着泥地蹲了下去,手掌脚尖支地,慢慢俯下身子…… 这不是俯卧撑么? 昭麟眼睛一瞪,拍胸道:还好还好,这个自己做上十个八个还死不了…… 可随即,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发生了:当这个士兵撑起身子在往下的那一刻——他的双手竟然离地,在颈后拍了一掌,然后再在身体还没坠地之前,迅速把身子撑了起来。 “这样算一个,连做一百个便算合格。”萧然转头,正欲和昭麟交待,却见那人张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而随后…… “啪啪啪啪!”只见昭麟举手,热烈地拍了起来,一边感叹道:“好了不起,好厉害哦!” “别只顾着拍手,你也给我上去!”见昭麟在那里不是拍手便是喊加油要不就是要求那些凤南军:“来一个,再来一个!”,萧然终于忍不住,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了过去。 “我?”昭麟闻言却是哈哈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是这块料么?” “所以才让你练啊!”萧然瞪眼训诫道。 “可这哪是训练,”昭麟才不听,立刻摇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这根本是杂耍,特技!” “你——告诉你,这个动作,就连凤南军里烧饭的老兵都能做上个一百多!” “可它有实际用处吗?”打定了浑水摸鱼的主意,昭麟双手叉腰,据理力争道:“难道我做上一百个,敌人就会自动撤退了?” “你听着……做好这个动作不单靠力量,还依赖反应和身体的协调感,怎么不实际了?”拉住昭麟的手,萧然横眉道:“你这个没用那个没用,到了战场靠什么杀敌?快给我做!” “那好。”等萧然终于放了手,而周围的士兵也都把目光都移过来的时候,只见昭麟对着泥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仰躺着肚皮朝天,默默举起双手双脚…… “你这是做什么?!”萧然从来没看过这么诡异的姿势,不由挑眉问道。 “动物世界里,老虎大哥要是打不过人家,就会躺到地上像我这样,你看……”难得昭麟,把投降两个字说得如此委婉,让萧然足足想了一盏茶的功夫才…… “混帐,再给我胡诌就送你去军法处!” 只见萧然一个响指,身旁的副官便识相地递上了一条黑漆漆的皮鞭,左手轻轻一轮,地上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这果然比任何言辞都有威胁力。这不是……刚才还嬉皮笑脸的昭麟,此时己经气短里咽了好几道口水。 “快做。”说完,萧然又挥了一鞭。 “你,你,你……你好凶哦!”昭麟坐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指着萧然的鼻子,眼眶都湿了。他人原先就小,此时哭得梨花带泪,看得与他亲近的五千凤南军顿生怜意,连带望向萧然的眼神都有了几分不齿。活像瞪着欺负民女的恶霸。 “我——”听到这样的话,萧然顿时瞠目: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当场不客气道:“我这是为你好,你有本事你到战场上与敌人诉苦去!” 说完,便一道鞭子劈下—— “等等等——”眼看着没商量余地了,昭麟也不是傻瓜,马上服软道:“我做,我做就是了。” 这回,萧然总算冷哼一声,一屁坐作为了木凳,不过手上的鞭子却没有放下的意思。一柱香之后…… “你这又是干什么?”见昭麟在那里只是反复地做伏地挺身,手却没有一次离过地面,萧然忍不住又跑下去,一脚踏在了他背上:“谁让你偷懒的?” “哇呜呜呜——”萧然这么一踩,当下昭麟便跌了一个“啃泥地”,再抬头,整个脸放到煤炭堆里也便不出来了,嘴巴也吞了一口烂泥:“呸呸呸——你——” “怎么?”萧然双眉一挑,黑漆漆的鞭子又蓄势代发。 “嘿嘿……老大,热身,先做做热身运动,咱等会儿……”昭麟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谦逊诚恳些,无奈一脸碳黑,一切努力化为鸭蛋。 “快做!” “呜呜呜……老大……”没做完两个,那边昭麟又爬起身哭了。 “又怎么了?” “人家……人家尿急了……”当着那么多人面,昭麟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那还不快去?”萧然嘴角抽搐,只觉得自己已经濒临爆发边缘。 “人家……人家……” “你还想怎么样?” “人家一个人去挺害怕的,所以……所以……”昭麟涨红脸道:“以前都是王旁陪着……” “你……”这时,萧然全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滚!” 这边,昭麟马上一把拉住王旁飞奔。 茅厕前: “你究竟想干什么?”王旁再神经大条也不可能忽视临走前那些士兵望向自己的眼神之……暧昧,于是看到昭麟便一肚子火:“不会你真要我陪你如厕吧?” 回给王旁一个没好气的白眼,昭麟才道:“你听好了,交给你一件事。” “什么?” “……” 终于,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在萧然忍不住打算冲到茅厕逮人之前,那昭麟总算由王旁小跑着背回来了。 “怎么了?”见王旁小心翼翼地放下身后的人,萧然吞下一大口茶,挑眉道。 “回,回……禀大哥……我……我……”如今,昭麟是满脸冷汗,一口气有了出的没了进的,仿佛随时要断气的样子:“我可能是食物中毒了……要不……要不就是中暑了……我……我……” “啪——”这回,萧然再也没给他抗辩的时间,二话不说便是一记教鞭—— “哇哇哇!”只见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人,马上举起双手:“我投降!” “那就给我老老实实练!”萧然回座,一口气便把杯中的水喝了个精光。 哼哼哼——死人头,这回是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昭麟咬牙,对着泥地大展了一个邪恶的微笑。 一盏茶功夫后…… 萧然的脸上慢慢流出了冷汗。 再过了半盏茶。 那菱角分明的容颜已是大汗淋漓加面色苍白…… 再半盏茶…… “你们帮我看着他!记得不准给我偷懒!”——终于,忍不住,萧然抚着肚子跑开了。 待那人影终于走远,昭麟一声“万岁!”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做到萧然刚才的位置。 “老大,您受苦了。”立即,有小兵送上了切好的西瓜。 “小的来给您捶背来了。”您放心,咱已经派人到茅厕前侯着,一有风声,立即上报。 “老大,擦擦脸。” “老大……” 然后,等萧然终于“解决”完所有麻烦后回来 看见昭麟捧着肚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其实是给撑的。 “你躺着干嘛?快给我继续爬起来做!”萧然早知道他会偷懒,立刻怒目道。 “回禀萧统领——昭统领已经做满一百个了!”没等昭麟爬起来诉苦,立刻有人出头道。 “瞎说!”萧然挑眉:刚才一个都不能做的人,现在一下子便做好一百个了?杀了他萧然都不信:“你有本事当着我面做几个看看?” “呜呜呜……呜呜呜……”这边,昭麟马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人家好不容易做到一百个,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你明明知道……这对人家有多不容易……人家都那么努力……你还冤枉人家……诬陷人家,为难人家……呜呜呜……” “你,你……好,都连着做了一百个,再让你做两三个不算为难吧?” “就因为人家做了一百个,所以才连多做一个的力气都没了!”昭麟嘴一撅,死撑到底。 “你们?” “回统领,昭统领确确实实,的的确确做了一百个!”五千军士众口一词——就刚才还演练过三遍哪! “……” 终于,第一天的训练,在萧然的那句“看你明天还怎么混”中圆满的结束了。 “两位公子请留步。”陵都的客栈,两位锦衣男子正欲结帐,却被突然从楼梯上走下的男子给喝住了:“我家少爷有请。” “我不认识……”其中一位正欲拒绝,一瞥眼看见那男子手中的玉佩,却立刻止住了声音,转头对着一旁的同伴交待了几句便跟着那男子上了客房。 “进来吧。”客房的位与客栈的死角,一路走来都没有人经过。到尽头的那一刻,一阵悦耳的声音从房间传来,打开门,倾长的身影伫立于窗前,转头望向来人,不由淡然笑道:“许久不见了,安王爷。” “真没想到,这次来的竟是你。”身后的房门已经悄悄地被人合上了,风冥之径直走到圆桌边上却没有坐下:“什么时候回到王兄身边的?” “您该回去了。”看着神态自若的安王,叶子澈却是没来由地一叹。 “若我说不呢?”无视对面男子眼中的哀求,风冥之摇头道:“子澈,我不想会凤阳,再说……如今王兄也未必用得上我。” “若用得上呢?”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屏风后突兀地传了出来:“朕的……北将军?” “皇——兄?”风冥之失声一叹,转眼却见叶子澈的眼神更加的悲凉。 ※※※※※※※※※※※※※※※※※※※※※※※※※※※※※※※※※※※※※※※ 俊秀的脸庞神色渐变,从最初的惊讶到感动再转为最后的了然,再张口,风冥之却唯有苦笑:“没错,皇兄千里迢迢到这里,自然是有用得着臣弟的地方。我竟还傻傻以为……” “以为朕是来专程看你来了?”黑眸淡淡地扫到圆桌旁的身影,冰冷的声音断然打断了风冥之的话:“朕还没闲到那个份上,阿之……皇家的血里面有多少情朕想你该很明白——北山皇陵里埋的,和你一样都是朕的哥哥弟弟。” 话音一落,室内的气氛猝然间紧张了起来,风冥之面色苍白地望向伫立在屏风边不动的身影许久,才摇头轻声道:“我以为,皇兄对阿之向来是念着一些情分的。” “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得站在朕面前说话?”离王挑眉,冷声道:“阿之,朕记得当初是谁领着慑北营宣誓效忠,也记得是谁领着十万大军砍光了整片林子来找朕……所以你撇下整个慑北营出走的时候,朕帮你顶着;朝中弹劾你的折子,朕也帮你扣着…… 朕今天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是老老实实跟叶子澈回去,重新把慑北营的担子给挑起来。第二么……你走出这扇门,十二万的慑北营就此解散重新编制,朕也从此再没你这个弟弟。” “皇兄!” “朕给你一个时辰,想好了告诉子澈,不过阿之……”临去前,离王的脚步突然顿了顿,转身望向早已半跪在地上的身影道: “在朕面前,不要老提情分这两个字,说多了听着生厌!” “安王爷……”待到那抹背影完全从屏风后消失的那刻,叶子澈才终于出声道:“您不该抛下十万军士那么久,将军这个空位悬了三年……一直都是皇上帮您顶着,皇上他其实……” “我何尝不清楚?”风冥之摇头笑道:“我曾经想过,想过只要他来找我,我便更他回去……如今看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奢望。 罢了,现在便去告诉他,本座随你回去便是——撇去一切不谈,若慑北营若散在本座手上,冥之如何也对不起那些随我出生入死的士兵。” “好。”目光在那落寂的背影上逗留我许久,叶子澈终是一叹,轻声合上门离去了。 “等等!”突然,风冥之回头道:“我与你回去,那皇兄呢?” “皇上好像还有别处要去,着我随王爷先会凤阳。” “去哪里?” “庆兰。”叶子澈一顿,才继续道。 “好了,开总结大会!”是夜,昭麟紧急号王旁和宋默等人夜谈道:“今天是我疏忽大意,战前没有打探好敌情,所以才让姓萧的家伙占尽了便宜,从明天起……哼哼——王旁,你倒是说说,接下来还有哪些东西要折腾的?” **************************************************************************** “明日是搏击,”看着一脸歪脑筋的昭麟,王旁很是不齿道:“我看你的确要准备准备,否则到明天连长枪都拿不动,可就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长枪?”昭麟眨眨眼:“那很重么?” 王旁叹了口气,给宋默使了个眼色,而后者则立即把长枪取了过来。 “这是只是皇宫侍卫用的长枪,”王旁冲着昭麟站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瞧见她提了半天才歪歪倒倒把家伙给举了起来,不由继续哀叹到:“而凤南军用的长枪,要比这个还重上一倍!” “什么?!”哐当一声,昭麟张大了嘴巴,手中的长枪已落到了地上。 “明日这家伙你可是要走到哪里便提到哪里。”看着一脸茫然的昭麟,王旁此时也只有展开一个爱莫能助的笑来安慰了。 “王旁……”不知过了长时间,当石化许久的昭麟终于重新活过来的那刻,他伸出手,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子。 “怎么?”见他一脸诡异的笑容,王旁就暗叫不妙。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果不其然,昭麟嘴角弯得更深了:“我们连夜到铁铺去一趟。” 第三日 “这,这……这哪是搏击?”萧然一到校场,看到眼前这副光景,不由目瞪口呆—— “啊啊啊!昭统领,饶命啊,您放了小的吧!”曾经是萧然手下的张三,此时脸涨得通红,扛着长枪,飞也似地一圈圈绕着校场窜逃。 “快给我站住!交枪不杀!听到没有?!”——后面跟着的昭麟,双手举着和他人差不多高的长枪,兴冲冲地一边追杀一边嚷道。 “小的……小的……”这边的人一边跑,一边擦汗,一边擦汗,一边计算着自己跑的圈数,一边计算着圈数,一边适时减缓着自己的速度。 “妈的,还是个男人吗?投降都婆婆妈妈的?”昭麟一个跨步,正正好好抵达长枪的射程之内。 “大人神武英名,小的甘拜下风!”见时机成熟,那士兵利落地抛掉武器,双膝跪地,恭敬地讨饶道。 “哼哼。”挥舞了两下手中的长枪,昭麟仰天长笑:“算你识相!” “你!”到了这个地步,萧然自然是忍不住了,当即道:“停下,和我比一场!” 那边呢,又一次,没等昭麟有所反应,身旁就有人出来说情了:“萧统领,昭统领能举起那么重的长枪已经很不容易了,您就别为难他,慢慢来,慢慢来吧。” “你们?!”虽然那昭麟能如此自如地挥洒长枪的确让萧然颇感意外,但那完全是因为这厮昨天的表现实在太差做致,说穿了——搏击哪是你举得动手上家伙便能完事的?“凤南军里谁举不动那枪了,这不是借口!” “但谁都知道您的枪法再凤南军中,除了将军再没人比得过……”近墨者黑这句话绝对是真理,再朴实的军士跟着昭麟大半个月后,什么关过不了,这嘴皮子却肯定是过得了关的:“您这不是……这不是明显为难人家么?” “你们——”见五千军士集体“叛变”,萧然自然怒不可遏,正要发作,一道清冷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阿然,你退下。”来的人,正是凤南将军,冷无双。几乎是猝然间,那双明眸所及之处,无人敢再大喘一口气。 “是。”虽然万般不愿,但萧然还是噤声退下了。 “还有……”然后,等昭麟还没来得及喘过一口气,那声音却又接着响了起来:“昭麟,随本将去擂台。” “啊——?” “你练到什么程度,本将今日亲自验查。”说完,冷无双便先一步拂袖离开了,留下昭麟,呆愣地站在校场中央,放眼四顾,却发觉原先一声声含着“老大”,“老大”的哥们儿全都像小媳妇一般地低下了头…… “老大……”半饷,总算是等到一个发话的:“我看您还是去吧,迟了……更惨的说。” “对啊对啊,将军最讨厌等人了。”马上一个人跟屁道。 …… 到了这个份上,昭麟也知道这帮人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对着天大叹了一口气,再对地大吐了一口痰后,便挺着胸走到了武擂台。远远望去,一席醒目的红色军袍早已静静伫立在擂台的一边。 “少爷好说话?月小若你开什么玩笑!” “像你这种人扔到军中,落到少爷手上,怕是活不了十天!” 眼前的这个无双,便是自己从未认识过的另一半无双吧? 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爬的时候,昭麟的眼圈不知为何,却渐渐地红了,之前一道道筑起来的心墙,也不由地开始松动起来。也同样是在这一刻,昭麟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真才实学,为什么整天只会动些邪门心思……而只怕马上,无双便会更看不起自己了。 想到这里,昭麟的嘴角不觉牵过一道无奈。 这世上,纵使被所有人看轻又何妨?但是明若,为何你却这般的不争气,为何你这般不争气?为何偏偏每次都要在无双的面前…… “把枪举起来。” “冷……将军……”昭麟垂眼,牵了牵嘴唇道:“昭麟……麟,打不过你的……不如……” “把枪举起来。”这一次,冷无双已经站到了昭麟的面前。 “将军,我……啊!”好容易扯出几个字,昭麟正欲继续往下说,迎头却是一道雷光闪过,下意识地举起枪去挡,转眼却是“哐”的一声,双手一麻,连带着手中的枪也掉到了地上,摔成了两截。 昭麟懵懵懂懂地抬头,迎面的长枪就停在距自己头顶不到一寸的地方,那双幽深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再往下,便是那断成两半的铁枪……不,那不是真正的铁枪,那只不过是昨日让王旁用木头削的木枪,连夜让铁匠在外面包了一层铁皮,便和铁枪一模一样了。 这是不是算人赃并获?在几万双眼睛下…… 昭麟张嘴,想笑,却笑不出来。至少,对着冷无双,他笑不出来。 自己要是还剩那么点廉耻之心,此刻就应该跪下,痛诉自己的不该。要不就干脆以小卖小,仗着皇子的身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虽然早知道这些在冷无双面前不会有半点作用。但膝盖却在此时僵住了,脚也好似生了根一般,挪不开半步。然后,他又听到了无双的声音…… “绑起来拖下去,杖责30军棍。”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根本无需解释的。冷无双只是扫了眼前的昭麟一眼,便下了令。 “孝佳皇后……”合上手中的卷宗,杜惜无意识地一叹,却恰好对上一旁周霂莜冷冷的目光:“怎么了?” 自从谢及悦让他到上书房办差后,杜惜便无可避免地每天要与此人打照面,可这么一来一往,接触越深,便越觉此人难以理解,不,应该是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奇怪得很! 朝会那时,此人面不改色陷害自己,这他可以理解——毕竟行刺皇上无论换到哪里都是铁打不动的死罪。但从那次以后,这人却似突然变了性一般,潜心在上书房搞起学问来。即使再度见到被他无缘无故嫁获的自己时,眼中也没有半点的心虚或是犹疑……这样的一个人,让杜惜是在无法不心寒。 后来一经调查,才发觉这周霂莜走到今天,其实完全是仰仗离王对其父的提拔——这就让他在心寒的同时,又不由地感到匪夷所思了。 从任何记载来看,周霂莜都根本没有理由恨皇帝恨到要杀他的地步吧? 而更奇怪的是,既然谢及悦能理直气壮地说那把刀不是自己的,那就说明他早知道周霂莜的不轨,再进一步说,那离王肯定也是知道的——可为什么这两人却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什么理由让如此心狠手辣的这两个人对眼前这人一次次的通融呢? “难道此人以前和离王有过一腿?”按相貌来说,的确是很有可能的,何况那离王连男皇后也封了,自然逃不了喜好男色这一点。 但也就是因为那个皇后,让杜惜随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在这里,无论你去问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你,离王对此人是何等的痴心。 而如今这种说法已经升华成遥不可破的神话。“孝佳”……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杜惜对此人的好奇却大多是源于离王。 历史传记从来不少各式的传奇人物,即使是现代,也少不了那些创造政治神话,经济神话的精英。而真真正正给了他震撼的,却是只有这个离王——无论那种鄙夷天下霸气,还是那与生俱来的威仪,都是身处提倡和平的年代,提倡人人平等的人无法看得到的。 所以,若是说对眼前的这个周霂莜杜惜只是觉得别扭的话,那对于那个凤阳宫的主人,杜惜只有用可怖来形容了。也正因为如此,杜惜才越发地好奇起这个孝佳。 “你若真对他感兴趣,那就别看这些书。”也就在这时,破天荒的,从没和杜惜说过一句话的周霂莜此时却没来由地开口了:“那些没一句是真的。” “什么?”杜惜惊叹地开口。 “他是被离王生生给逼死的。”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周霂莜的语气很平静,但杜惜却有一种感觉,那似乎是经过很漫长的时间才好容易……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平静。 “哇,呜呜呜呜……”一路被士兵压到刑堂,再被绑到长凳,昭麟都是咬着唇没有吭半声。可当着大板子真的砸下来的那刻,漫到周身的痛却一下子让昭麟扯着嗓子大哭了起来。这一哭,可真是把负责杖责的士兵给吓了一个跳:要知道,按惯例在冷将军面前,莫说小小杖责,就是扒你层皮都没人敢吭半声的!可这人才打了两杖就哭你个淅沥哗啦…… 难道是自己下手太重了?对了……这人毕竟是皇子,金枝玉叶的骨子也难免弱一些……思及此,两军士互相对望一眼,不由减轻了手上的力道。可再一砸,那人却哭得更厉害了。于是再减,那人还是叫疼,再减,还是哭……二十几棍减下来,那两个士兵看似大力,其实手上的力气已经减到拍蚊子的地步了,可那人还是咬着袖子猛哭不止,一边仍旧不听地喊疼。 “让我来吧。”终于,砸到最后一棍的时候,冷无双拾阶而下,从士兵的手中接过了廷棍。 熟悉的声音让昭麟停止了哭泣,张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军靴,再抬头,曾经朝思梦想的人此刻与自己不过半丈的距离;意识迷离之间,昭麟伸出手,想抓住那抹远离的身影,但也就在那一刻,那人手中的廷棍无情地劈了下来。 那瞬间,昭麟还没来得及觉得痛,眼前的世界便一下子全黑了,而伸到一半的手,终究没来得及到达目的地,便已垂了下来。 PS:某之自圆其说下:一般古代的人物都是叫封号的,比如康熙什么的,走在路上没有人会叫他玄晔,所以我这里也设定后来的人都叫明若为孝佳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杜惜还不知道那皇后叫明若。当然,硬要说起来,他可以通过很多途径来打探,不过这么辩下去就没底了……嘎嘎~0~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笑 章节字数:3886 更新时间:07-08-08 14:18 这世上,痛有很多种。小痛令人皱眉,中痛令人呲牙咧嘴,大痛令人自觉生不如死……可这些痛,却都及不上心痛。 出了上书房,周霂莜望着凤阳宫的北麓,那个自己曾经过了三年的地方,却是有些痴了。刚才,在那个姓杜的面前,自己失了仪态。一步步走在青石道上,黑色的官袍让原本就高挑的身形更显纤长,也衬得如雪得肌肤更加剔透,月光照耀下的周霂莜丝毫没有闻到周遭的赞叹,只是低垂着眸静静地想着,想着那些只属于两个人的,早已飘远的往事。 而睡榻上的昭麟,此时却处于大痛中。 明若从小就是怕痛的人,而且是怕到连拔牙都最好医生做全身麻醉的那种。所以从意识恢复起,便抓着宋默的袖子哭了起来,而这一哭,便是一个下午。什么人也不见,什么大夫也不给看,什么药也不给涂,就是嗷嗷地叫着痛,然后就是哭。宋默自小就乖巧懂事,此时知道他受了委屈,便默默地陪在一旁,一直到他哭睡了过去,才轻轻起身,正打算为他捏上被子,房门外,却突然吵了起来。 “殿下,相爷有事要找你,请你即刻过去。”来人的语气虽然恭敬,但行动却是全然相反。说话的当会儿,房门已经被他们一脚踢开,而刚刚才睡过去的昭麟更是毫不客气地被他们从床上拖了下去。 “呜呜……”被那么重重地一摔,昭麟吃痛地醒了过来,但此时神智还没有完全的情形,所以只是呜咽了两声。 “你们要干什么?”见此情形,宋默不由急急地嚷道:“少爷他刚刚受了伤,好不容易才睡过去!” “这点小伤,比起国事算得了什么?”那些人显然没把眼前得少年放在眼里,只是上前粗鲁地把他推到了一边,便抓着昭麟的手腕迫着他站起了身。也就是那一拉一扯间,才稍微有点愈合的伤口便又破了开来。顿时,额头上的冷汗全冒了出来,昭麟咬着下唇,两腿却晃得更厉害了。 “你们——”见昭麟的脸色越来越不济,才被退到地上的宋默忍不住,又站了起来,正欲再次上前理论,却被王旁给拉住了:“王大哥?” “别说了,这是公事,你小孩子家懂什么?”望着摇摇欲坠的昭麟,王旁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却又平静了下来。 “可……” “没事的,我和他们去一次就是了。”此时的昭麟总算缓过点气,看到宋默一脸焦急,不禁轻声劝道:“默儿你去睡吧。” 然后,那些人再没做停留,直接拉着昭麟便走。 “哼……还不是自找的。”看着那些人终于离去,王旁拽着宋默,不知为何,突然恨恨地吐了这么一句。 虽然十二皇子府距离相府并不远,但一路轿子颠簸,等到了相府的时候,昭麟坐的地方已经被血染了一片,而这路,也更是走不动了,只能由着人一路抬着进了书房。 “如今这头一出,是办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请你继续多多配合。只是……”阳朔望着不断打着哆嗦的明若不由挑眉道:“你早知受不了凤南军的训练,为何当初不与老夫说一声?老夫的心再窄,这点小忙总还帮得上…… 明日我便同冷将军说一声,免了你的操练。以后你好好办自己该办的事,这些无用的事情还是少管。” “不。”阳朔才说完,座椅上的昭麟却已开始猛摇头:“我答应你们的事一定会给你们办到……但是……但是你不能阻止我继续……继续操练。” “你这又是何苦?”看着昭麟一脸死灰的面色,阳朔蹙眉,正欲劝阻脑中却突然闪过了一念,不由严肃道:“你该不会——” “不……当初立的誓,我还记得很清楚。何况有那封信……你们还怕什么?” “那就好。”目光在对面的人身上停留了许久后,阳朔的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转到了下一个话题上:“那我们就开始办正事吧,给我过来。” 再回到皇子府,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 昭麟虚弱地推开房门,正想躺到床上补眠,却赫然发觉王旁端坐在圆桌旁,似是等了自己很久。 “我很累了,有什么事情等我睡醒了再说。”昭麟此时实在没有心情与他分辨,挥了挥手便打算赶人。 “为什么?”也就在这个时候,王旁突然冷冷地喝道:“你明知道皇上的计划,相爷的计划,你明知道自己去校场挨打是早晚的事,你明知道昨天即使被活活打死也不会有人同情你……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整天嬉皮笑脸地来招人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样子看着有多恶心?!” 昭麟抬眼望向涨红了脸的王旁,却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墙走到了床榻上,慢慢地坐下,然后缓缓地躺下去。 “你不敢说?”见昭麟没有出声,王旁更是忍不住道:“或是咱们足智多谋的殿下还有别的打算?” “王旁你住嘴!”终于,昭麟忍不住,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噢,终于有些脾气了?” “你不明白的,你会不明白的……一个人每天做噩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鲜红,闭上眼睛全是不堪入目的往事,若是她不笑的话……那她还怎么活下去?”紧握着手中的丝被,昭麟合上眼,静静的说道:“每天苦着一张脸,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看见自己那么一副可怜相……那……你让她怎么活下去……” ※※※※※※※※※※※※※※※※※※※※※※※※※※※※※※※※※※※※※※ “那也是你自找的。”不知过了多久,王旁低声一叹,顺势把目光移到了窗外:“既然受不住,为什么还要逞强跑到这里来?你的西陵已经亡了,而离王又是你名义的丈夫。姑且不论他对我大楚做过什么,那人对你的情意倒是天下人尽知的。王旁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庆兰全城百姓三餐不济的时候,有人在凤阳却是天天被人当着菩萨供着,穿得是最上等的丝绸锦缎,住的可以装下整个城的宫殿,每顿不是山珍就是海味,摔一跤就有二十多个太医来会诊,没食欲就几百道菜轮流换;你死了,他散了后宫为你守活寡……” “风冥司对我做了什么,你们谁都不会明白的。”这一回,没等王旁王旁把话说完,昭麟已经听不下去。 “明若,你敢说那些传闻都是假的?”王旁回过头,冷笑着看着床上人渐渐苍白的脸色:“你敢说离王对你是假情假意,你敢说你每天不是锦衣玉食,走到哪里不是前拥后簇?” “我……”昭麟的十指紧紧地握着床单,睁眼望着王旁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真的吧。”冷观着再无语辩驳的身影,王旁突然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那我问你——你现在又是在做些什么? 当初,口口声声左一句西陵右一句西陵的人是你,联合着叶源奋勇抗敌的也是你,为了救林广那老贼,把皇上和将军一起骗进去的更是你——可后来呢?亲手活寡了叶源的是你,张开双脚投靠离王的也是你,一句话便让离王灭了西陵,株了林广全族的更是你! 死缠着将军不放,结果不过是和离王商量好了使一出调虎离山计——罢了,若只是这些,虽不齿你的行径,但你那些作为我倒还能理解,毕竟良禽择木而栖,那人也毕竟是当世枭雄,少年英主……可之后你又做了什么?”王旁两眼紧盯着明若,一字字,铿锵有力地悉数着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那个人,把所有的事做绝以后,却突然开始忏悔了。每日在凤阳的皇宫思念着故国,茶饭不思地想着些有的没的,以泪洗面死板着一张脸对着所有人,结果落得个郁郁而终——而现在,那个本应该死的人又突然奔了出来,大张旗鼓地来圆他未了的梦了?” “王旁!”听到这里,昭麟终于忍不住喝断了他:“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是你,明若——当初你选择了当婊子的那天就不该奢望以后再给自己立什么牌坊!”瞪着眼,王旁毫不示弱地回敬道:“这不是游戏,也不是你博取同情的筹码。大楚再不济,也不会需要一个别国的叛徒来当什么救世主,更何况那个人根本当不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丞相府上的几个家犬都能把你当狗牵着,将军还没使上力的一棍子都能把你打得爬不起来……还谈什么救国救民?根本就是笑话!识相点……”说道最后,王旁不由顿了顿,余光瞥向床上僵坐的身影道:“我看你不如早点爬回离王的身边,吹点枕边风说不定还比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来得管用!” “你想清楚了便走吧,东西我帮你收拾好了,皇上这边……不用你操心。”说完,王旁便收回视线,毫不留恋地提步离去。 “我从来没有想要给自己再立什么牌坊过。”等到王旁打开房门的那刻,一直静默着不说话的人突然张口道:“我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女人,从来没有想过上什么战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皇后,享什么荣华富贵。如果可能的话,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替他挑衣拾被……当然,若他能为我做那些更好。这样一个女人,拿起刀枪,是因为没有选择。” “你有选择!撇开回凤阳那条,”王旁立刻打断道:“即使你不回离王身边,那也是选择!” “没有选择的不止是我,还有你们楚国。”昭麟淡淡一笑,毫不以王旁的反驳为意:“你那位皇上会答应和被你说得那么不堪的一个人合作,也是因为他没有选择…… 否则又为何我只说了那一句,之前还全然不理他便应了我所有的要求。” “你说了什么?” “你们的皇上……”见王旁转头回到自己身边,昭麟垂眸,轻轻地一声低叹:“命不久矣。” “你说什么?” “这句话,是我三年前,从谢及悦的口中听来的,”静静地回想着当日那人的表情,那人的语气,昭麟的音调也跟着扬了起来,那个习惯了低调的神医,对着离王下这个定论的时候,每一个字都是那般有力而张扬: “不出四年,昭安必亡。” 如今,正好是第四年。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似是……故人来 章节字数:8027 更新时间:07-08-08 14:19 “殿下,”王旁正欲开口之际,负责看门的宋默却在此时推门跑了进来:“有客人来了。” “谁?”毕竟在皇帝跟前服侍多年,前一刻还一脸震惊的王旁转眼间已经回复到往常的神色。 “太子殿下听说十二殿下病了,所以差人送来补品……”说到这里,宋默迟疑了一下才道:“那人说若方便的话,想亲自探望一下殿下。” “你行么?”王旁转头望向床上的昭麟:本来身上就带着伤,加上一夜未眠,此时的面色自然难看到了极点:“不如我帮你回绝掉?” “不,反正人已经来了,便让他进来吧。”昭麟也没多想便应了,反正自己补眠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 * * * “十二殿下,您没事吧?”宋默领着那人进来的时候,昭麟正一口口地喝着王旁喂给自己的汤药,猝然间听到那声音,半口药没来得及下咽,竟是一股脑全喷了出来。 然后,下意识的,昭麟僵硬地转过头,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允……文?!” “允文?是你,真的是你吗?”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原先还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昭麟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一步一步颤抖地走到来人的跟前,伸手想给他一个拥抱,可才触到那人的衣袖,又似被电到一样地缩了回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觉此时的自己吐一个字都是那般困难:“这些年……你还好吗?” 来人也显然是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到了,后退了几步老半天也没敢吐一个字,直到眼前的人终于撑不住双眼一翻的倒下,才抬眼询问地望向昭麟身后的王旁。 “流柯公子三年未碰琴弦,这声名还依然远播呢。”把怀中的昭麟抱回床榻,王旁皮笑肉不笑道:“十二殿下自小酷爱听琴,当初被告知公子的死讯还大哭了三天,却不知如今比起那区区琴艺,公子的床上功夫可要了得多了!” “你……”听到如此无礼的奚落,被唤为流柯的男子不禁脸色涨红,咬牙颤抖地瞪着王旁,却终究没有驳上一句。 “好了,人也看了。”看着紧握着拳的流柯,王旁再如何也无法对他培养出什么好感,撇过头打了个哈欠便下起来逐客令:“没事便回去复命吧!” 那人一怔,目光复杂地往床上昏迷的身影扫了一眼:“那小人便告辞了。” “恕不相送!” 流柯刚踏出王府,候在外面的侍卫长官便迎了上来。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太子手下的侍卫素来是世家出身,对于眼前的男宠,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口气。此番询问,还是看在此人得宠多日的份上:“殿下交代你的事都办了么?” “这……”流柯一脸土色,语气也是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支吾。 “我看是没吧?”平日里见这个下作之人在自己面前得意惯了,如今好容易有机会看他出丑,侍卫不由面上带光:“是谁出门前还向太子做保来着?如今碰着壁了吧……你以为人人都会吃你这套……看你这副模样,还不赶紧回去向殿下请罪?” “这……”眼看着那些人要架自己上轿,流柯不禁面露难色,好容易才启齿道:“若我现在回去,殿下必是猜着我连人都没有见到,这……不太好吧?” “那你还想怎样?难不成你还想……”那人大嘴一张,正要把“欺瞒”这两个字当着所有人的面吼出来,却感觉手心一重,再翻手,两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赫然在目:“咳咳……那好吧,趁这机会你就好好想想怎么和殿下解释去!” 说罢,那长官挥手,头也不回地领着轿夫回府了。而直到那几抹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的时候,流柯脸上那生硬的表情倏地松了下来,回复到独处时才有的波澜不惊。 清冷的眼神略略抬起往十二皇子府的牌匾睇了一眼,流柯拂袍,消失在长街的另一个方向。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刚才若不是我打昏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兄弟相认了?”同样是等一干人等走后,昭麟一睁眼,便被王旁拖起来骂道:“说来那倒也不稀奇——大的把太子迷的神魂颠倒,小的更是了得,三两下便把离王的心勾了去,这经验还真得好好交……” “王旁你给我住口!”见这人开口便说出如此下流的话,昭麟经不住喝断:“不准你这么说允文!允文才不是这种人!” “他不是这种人?”听到昭麟的反驳,王旁不忍笑道:“你去路上随便打听打听,这一年多来,这人是怎么从男窑子里爬到太子身边的……”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昭麟颓然地倒在床边,脑子嗡嗡作响,全然无法集中心思再往下听:“男窑子?他怎么会被送到男窑子?你们……谁允许你们把他送到男窑子的……” ********************************************************************* 一路漫不经意地走着,直到看见那熟悉的招牌,流柯才停下脚步。“宝来客栈”四个大字高高地悬着。颔首沿着大堂的楼梯拾阶而上,客栈的二楼是雅座,每个座位之间都有一道屏风隔着,虽只是一层纸,却把空间完完全全给分了出来。 “客官,要点些什么?”见来人一身锦衣价值不菲,小二还没等他坐稳,便殷勤地擦起了座子。 “有什么便上什么吧。”目光扫过楼下那些衣衫褴褛,颤抖地举着破碗在大门前候着剩菜的队伍,流柯的嘴角突然扬过一丝腻味。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麻木。 细嚼着碟中的佳肴,那味道却重了些,浅酌着玉杯中的清酒,那味道却淡了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屏风的另一端,传来了刻意压低的一声呼唤。 “殿下?” 流柯自顾自地品着杯中的浊酒,半天都没有搭话,于是,屏风另一边也静了下来,叫来了小二,点了酒。整整一个时辰,这两个人,就这么背对背地坐着,喝着酒。 “计划变了。”最后的一个酒壶清空的那刻,流柯终于放下酒杯径自起身:“暂时收手,我有个更妙的主意。” “可是一切都……”素来沉稳的声音这一回却带着不小的惊异。 “今天遇到个熟人,说起来……你也认得的。”流柯扬嘴浅浅地笑了,可那笑意却进不了眼底。随即,没等身后的人再发话,清瘦的身影便扶着楼梯下去了: “小二,结帐吧。” “允文……呜呜,允文……”昭麟手一晃,第七个杯子便又壮烈成仁地飞了出去。用力撑开眼睛,好容易才找到身边早已朦胧的身影,还有眼前的一个又一个酒壶:“默儿……再,再倒!” “殿下您的伤还没好……我看,我看……”宋默在情况不明下被他拉到酒楼,再见他一坐定便一杯杯狼咽着烈酒,此时已经吓得没了主张:“烈酒伤身,您……” “你没听过一醉解万愁么?你不喝酒,便给我出去,”嘣地又砸了一个酒坛,昭麟握起拳头猛然抗议道:“不要碍手碍脚的……本姑娘今夜只求一醉……” “殿下?”昭麟这么一说,宋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殿,殿下居然醉到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轻了吗? “哈哈……只怕是……”扶着酒坛子又是一口烈酒下肚,昭麟只觉得整个身子,心连着脑子一起烧了起来:“只怕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拍着桌子原想着接势站起,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直扑着往前倒了去。肚子撞到地上一阵翻腾,胃中的东西便全部都倒了出来。 “唔唔……呕……”黄浊的液体一口一口的往外呕,酸臭的气味即刻在房间里边蔓延开来,刺激着昭麟的大脑,一如之前王旁对他说的话一般: “什么皇子?到了这个份上,就算他之前是皇亲,公子哥儿又如何?难道皇子做男妓就不叫男妓了?苟且偷生也就算了,还进了那种地方……就是下贱!” “真说起来……你的命可就比他好多了……” “唔唔……呕……”昭麟捂着肚子,身体缩着了一团,可胃部却仍旧在不住的痉挛,连酸水都呕出来了,却还不休止。无色的水滴不住地落到地板上化开,也说不清那究竟是眼角划过的泪水还是额边冒出的冷汗。但或许也只有在这个时刻,那疲倦的心灵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释放吧? 想到这里,昭麟无意识地一笑,一伸手,却又抓过一个酒坛子灌了起来。 “殿下!”看到这里,宋默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想到皇子府距这里也只有百步路的功夫,便一个旋身出了雅阁,回去端救兵去了。 “哈——哈!”见屋子总算清静了,昭麟摇晃着起身,却仍不肯放下那酒坛子。举目望去,四周的景物此刻都是朦朦胧胧地。沾了点撒在地上的清酒,昭麟对着地板歪歪斜斜地写道 “允文。” 可再一看,却觉得太小。于是重新再写了一个,却仍是小,便又写了一个…… 写到第八个的时候,昭麟点了点都,终于觉得满意了,便欢心地对着地板上的字摸了起来。 “允文……允文那么好……他们都是嫉妒你,胡说的对不对?”昭麟一遍遍地轻轻抚过地上的字迹,好似自己摸的,正是允文的脸一般:“嗯……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昭麟总算安心地笑了,可转眼,却又瞪大了眼睛,跳了起来——字,怎么地上的字都不见了?! “对了……酒精是会蒸发的!”昭麟晃了晃脑袋,想到小学时候自然常识老师似乎曾经说过这么一句。 “嗯……真扫兴……不过我还有办法!”脑中灵光一闪,昭麟又嬉皮笑脸地坐回地上,白白的牙齿对着手指一咬,嫣红的,不会蒸发的颜料便径自地流了出来。 “允——文。”看着鲜艳的大字,昭麟咯咯地笑了,一边举着酒坛子继续喝,一边对着地板,四周都涂鸦了起来。 * * * * “小二,结帐了。”兰袍男子戴起黑纱的斗笠步出雅间,正欲往楼梯口行去,迎面却撞上突然从对门的雅间中跌跌撞撞冲出来的昭麟,闻到那人一身酒气,不由蹙眉伸出左手略略一挡,便把那人搁在了一尺开外的地方。 “今宵酒醒何处……对了!我今晚要……睡到柳树底下!”昭麟虽站住了,身体却依旧摇摇晃晃,才呤到柳咏的那断肠诗,眼前却突然冒出来一双手。 只是眼角扫过的一瞬,却足以让沉迷在酒精中的思绪幡然间浇了一个透心凉。猛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那双手却仍旧在那里,骨节修长,白若冰雪,莹若美玉。 这双手,任何女子见了都要汗颜,任何的画匠见了都不禁感叹。可进到昭麟眼中,却除了恐惧,仍旧是恐惧…… 脑中所有的酒精似乎都在此时蒸发,消散了。昭麟甚至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和越来越无力的双腿。 也就在这时,原本应该撇下自己离去的人却没有提步,突然,纤长的五指抓过昭麟的右腕,用只有昭麟一个人能听到的语调问道: “你认识我?” ※※※※※※※※※※※※※※※※※※※※※※※※※※※※※※※※※※※※ “你认识我?” 仅仅四个字,进到耳中却足以五雷轰顶,这一刻,昭麟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但仅存的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心虚不能惊慌更不能颤抖,否则,等到他再次重复前面这三个字并把最后的“我”改成“朕”的时候,那一切便真真正正地完了! 一个人,在交足了一切能承受和不能承受的学费后,纵然没有长进,但起码的了解还是有的,纵然没有了解,基本的自知还是剩的:比如即使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他一个人,即使不远处的楼梯依旧人来人往……可这些却无一能给昭麟哪怕是一丁点的安全感。 看着垂头不语的身影,风冥司的思绪却陷入了难得的迷惑:会这么问只缘素来敏锐的直觉,可这世上有什么人会看着一双手便认出他?脑中万千的可能性一一排除,却仍不能找到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既然这样……冰眸一沉,正欲提手给处在暗中的侍卫下令,可眼皮子底下的人,却也正正好好在此时动作了起来—— 昭麟抬头,双目放光地看着带着黑色斗笠的离王,先是咧嘴一笑,神色煞是腼腆。然后目光下移到他的手……再往下继续定格到他腰见别的一块翡翠上,此时,那柔和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起来,好像空中飞行的猎鹰定格到地上爬行的猎物时……一道晶莹的银丝出于昭麟的嘴角,至于风冥司的手背。 “呃……兄……兄台这块玉我见着好似亲切,好似……有缘,”昭麟不好意思地擦擦嘴巴,正开口巴结,却撇到玉手上残存的“秽物”,脸更红了:“不如,不如……” “不如给我吧!” 挑眉听着这人结结巴巴地描述,风冥司正等着他如何自圆其说,听到这后一句也是哑然: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之辈。 此番微服出巡,风冥司自然没带“定国”,“九龙”这样的当世名玉,但这块“凤凰诀”不谈雕工只看成色,便以足够买下四,五个这样的酒楼还不止。 可昭麟显然是没有在意这些,只见他伸手到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一锭大金元宝,举到风冥司眼前晃啊晃:“你知道吗——这个元宝是金子做的哦!你把那个给我,这个元宝啊……就是你的了!” 隔着黑纱看着一团黄黄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风冥司却是怔住了。 “不就是一块石头吗?”见他老半天都没有说话,昭麟显然是急了:“大男人怎么做生意那么不爽快?” “不就是块石头?”被他这么一说,风冥司破天荒地开口驳道:“那你又何必那金子来做这亏本买卖?” “谁叫我看着那么喜欢呢?石头也只有认了……”昭麟耸肩,流氓到底:“不过你到底给不给啊?” “石头金子么?”沉声一笑,黑纱下,风冥司的神色却突然复杂了起来。 “喂?” “好吧,金子你留下,这个你带走便是了。”许久,等离王收敛起最后那丝笑意的时候,他抬起手,把腰间的玉佩接下,递到了昭麟的手上。 “呐……这个……我拿走了哦哦!”双手把玉佩碰在胸前,昭麟试探地忘了一眼裹着黑纱的男子,然后,仿佛怕他会反悔似的,立即旋身跑下了楼梯。 “少爷?”知道昭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堂外的时候,雅阁的门后突然传来了只有风冥司一人能听清的声音。 “我想给他便给他了……不过保险起见,”再度开口时,风冥司的声音已经全然恢复成以往的清冷:“人你待会去收拾吧。不过那块玉我不要了,和人一起处理了……” “真他妈窜得跟什么似的!”离王的话还没说完,店中的小二却苦着脸上楼一边走到昭麟刚才包的雅阁前一边抱怨道:“穿那么好的衣服却逃咱们的酒钱……” “你说得是这个么?” “啊?”那小二只觉手心一沉,定睛再看却发觉是个大金元宝,猝然间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这……” “那人的酒钱,剩下的就当是打赏吧。” “这,那……谢谢这位爷了!”天降横财,小二捧起金子连番点头着跑下楼了,全然忘了之前上楼是要来打扫。 于是,二楼的走廊又恢复了平静。 拂了拂袍正欲离去,可经过对面那扇虚掩的房门时,风冥司不知为何,脚步没来由地停了下来。 转身步到门前用指背轻轻推开一道缝,一股酸臭的味道便迎面扑来。 今天是怎么了?微抿起眼睛,风冥司对从方才起便莫名涌起的情绪有些厌倦,但也就在转身打算离去的瞬间,房间的西墙上,一行鲜红的字迹却恰恰好好映入了眼尾…… ※※※※※※※※※※※※※※※※※※※※※※※※※※※※※※※※※※※※ “我叫大毛——你给我多少金子?” “可怜我进宫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们说的遍地的金子银子……呜呜呜……今天又碰上个自称皇帝的……连块破石头也不肯送我……” “就一个皇帝来说,你算是不错的啦,只要不动那些歪歪的心思……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说来还是你强,第一次下厨就比我好得多.” “或许你应该多这样笑笑,看到这样的笑容,说不定别人会更加爱戴你。” “谁说女红就一定要女的来做了?” …… “喜欢?你居然敢说你喜欢我?……风冥司,我真的佩服你……到今时今日,你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来?” “你懂什么叫喜欢吗?我喜欢一个人,每天就会想着他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周围什么人欺负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你懂什么叫喜欢?那是无论受了多大委屈多少气,只要看着他的脸他的笑,便立即会把一切的不快都忘掉,没事就是对着镜子也能傻笑上一整天……” ……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地咂开了。 “少爷!”厚厚的黑纱掩住了兰衣男子的面容,却掩不去那凌乱的脚步。尽责的隐卫先一步跃进了房间,却也先一步看到散落在雅间里,那纷乱不堪地鲜红。 那些字,有大有小,从那不成章法的字迹便可以看出写字人当时的心情是多么烦乱,而遍布四周的酒瓶,和一摊摊没有被处理掉的秽物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只是…… “但愿长醉不复醒……”走到墙边,纤长的五指微微抬起抚过壁上那还没有干透的字迹,离王的声音低沉而又柔和,深邃的眼眸放眼扫去,整整一堵西墙,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竟都是同样的一句 但愿长醉不复醒。 那其他的地方呢? 隐卫的脚步一步步推开,就在那一团团秽物最其中的地方,鲜红的两字如同墙上的那句诗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都退下去。”目光在那龙飞凤舞的大字逗留了许久,兰衣男子才抬起头,对着遍布四周的隐卫冷声道。 一声令下,再放眼望去,整个雅间却已经空了下来。 兰袍男子这才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触摸起地上最显眼的这两个大字来 “允……文” 红色的液体透过指尖传到了指腹,那瞬间,竟似一道暖流注入心头,放下头上的斗笠,离王的脸色却是越发的沉了,不自觉地把沾血的手指放入嘴中,那浓腥的味中竟带了一份的甘甜。四周横七竖八的酒坛子,那人撞到自己时那一身酒气,桃红的面容,凌乱到随时都会倒下的脚步……还有,眸光略略移到刚才钳制住那双细腕的双手…… 这个世上,或许的确有一个人可以只看到这双手便认出他。 “要我把人带过来么?”静谧的雅间飘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 “不用。”摇头的当即,兰袍的男子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刚才派去的人还追得上么?” 拾起桌上还未喝完的酒壶,离王就着方桌坐下,把杯中的喝到一半的酒又斟满了。 “呼……啊……”面色撩白地闯进大门,迎面却撞到了正巧要出门的王旁和宋默。昭麟一声惊呼,居然直直倒在地上,满脸惊魂。 “殿下,您回来啦?”宋默正担心着怎么把他劝回来,此刻见到来人,自然欢喜着迎了上去。 “总算想到回来了?”见他没有支声,王旁却忍不住出口奚落道:“该不会把银子都喝光了吧?” “殿下?”待走近,宋默才发觉此刻的昭麟竟是面色青白,全身发抖,连牙齿都打着颤:“殿下,你怎么了” “我?”看到眼前的人面目相熟,昭麟这才隐约记起是宋默没错,再抬头,王旁也是一脸迷惑地望着自己。可也正因为这样,昭麟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能咬牙摇头,让宋默把自己扶回了房间。任凭身后的王旁不齿地冷哼,也任凭宋默一次次把头略略抬起又放下,嘴巴稍稍张开又合上。这事情……什么都不能说,竟是什么人也不能说! 被认出来了么? 房门关上的那顷刻间,昭麟软倒在了地上。 呼啸的一箭犹在耳畔,惊恐地回头,却见一男子从身后的屋顶上坠落,全身素黑,指间的那枚暗器在月色下泛着冷冷的光芒,也不知道要射向何人……或者……想到这里,昭麟忍不住又往后蜷了蜷身子,又或者……那暗器……原本是要射向自己吗?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如梦令 章节字数:10727 更新时间:07-08-08 14:20 “此人乃昭安的十二子,名叫昭麟。据宫里可靠的消息称其是昭安遗落在民间的皇子,一月前由宰相阳朔领回……”对于离王座下的二十四个隐卫,世间有许多种传说,但除了离王本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容,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扮演着何种角色。这些人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血缘上的牵连,有的只是一代又一代,亘古不变的传说。 感觉到福禄的声息,负责汇报的隐卫先一步噤声退到了角落,没多久,一席黑色的身影便悄然无息地进到了房中:“回禀少爷,奴才过去的时候已经赶不及阻止。” 雅间的中央,裹着深蓝色锦袍的男子举起酒壶,透明的液体在空中化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后,无声地化在案前的青瓷杯中。 “所以便杀了。”福禄平淡地做着汇报,那语气全然和说自己踩死一只蚂蚁没任何分别,只是……看着满地的秽物,还有那作呕的气味,位列二十四隐卫之首的男子不由蹙眉道:“少爷,保险起见,最好还是……” “这倒不必,你若闲着便过来帮忙倒酒。”一杯饮尽,离王淡淡地扫了一眼退到角落中的手下,而后者则立即上前继续禀报了起来。 整整一夜,二楼的雅间中,一人斟酒,一人陈述,另一人,则一边品着酒一边听着陈述,时有静思,时有垂眸,而更多的时候,那双眼睛则不自觉地飘到墙上的那句鲜艳诗句,还有地上那早已干涸的字迹上。这副场景,持续到东边的天际终于泛起些许的鱼肚白…… “福禄,人跑到哪里你可知道?”当身边的男子正欲举壶为自己再添满一杯的时候,离王却先一步,把手中的瓷杯罩在了壶口。 然后,没等身边的男子开口,离王起身,轻轻拂了拂衣摆:“知道的话,便随朕走一趟吧。” “皇上?”听到措辞的变化,福禄略略震了震身子。 “朕等了一夜没有动静,你还担心什么?其余的人先留下来善后。”那略带倦意的眼眸只是淡淡地扫过,却足以让满屋的人顷刻间肃然:“福禄,带路吧。” “奇怪……张妈她们难道还没醒?不过这么大清早的……”听到持续的敲门声,宋默打着哈欠摸到了前门:“谁啊?” “小兄弟你好,嘿嘿,我是万客楼的掌柜。”门前伫立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见到一脸惺忪的宋默,不由殷勤地搓手道:“您家公子昨日到咱酒店来喝酒……可是……嘿嘿,我想大概是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嘿嘿……” “你到底什么事啊?!”宋默本来就还没睡醒,再见那人来来回回给自己打哈哈,平日里再好的耐性,到此时也被磨差不多了。 “您家少爷忘了付咱酒钱。”被这么一喝,那人倒是爽快了一回,可转眼想想又觉不对,便接着道:“本来您家少爷能到咱的地方来,那简直是蓬荜生辉……咱怎么也不该计较这区区……” “好了!”看那人张口又是滔滔不绝的架势,宋默无奈,只得再次吼道:“多少钱?” “嘿嘿,这倒是不必。”说到这里,那掌柜又是嘿嘿一笑,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来、干、什、么?” “因为这位客官把钱给付了。”掌柜略略往侧一让,他身后的男子便含笑走到了宋默的跟前。 这一看,却消了宋默九分的睡意。 “你……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男子,宋默只觉得脑子轰隆隆地不断响着:原以为凤南的冷将军定是天人转世才会有那般相貌,可如今……宋默摸了摸脑袋,原来那天人还不止那么一个啊? 而他,竟然还冲着自己笑了笑?! 这一时间,宋默竟是尴尬到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那男子却仿佛没有在意宋默的无理,一边笑着弯腰平视着瞪大眼睛不说话的男孩,一边从袖中掏出一锭大金元宝道:“这个是不是你家公子掉的?” 那声音柔得像三月的和风,但又好似附着无尽得威严,一时间,宋默紧张得话也说不出,只能不住地点头应和着。 “这元宝也算是贵重之物,由我当面交给你家公子可好?”把玩着手中的金色小物,兰衣男子睇了一眼呆愣一边的男孩。 “可少爷他还在睡觉。”宋默红着脸,表情全然像作业交不出的孩子般。 “那我会在一边不作声,一直等到他醒过来。”抚了抚宋默的小脑袋,离王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那……”看着那和掬的笑容,宋默竟是呆了,好久才愣愣地挤出一个字:“好。” 轻轻地推开房门,里面果然没有一丝的动静,再一看,原本应该床上的人此刻却是躺在床底,纤细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娇好的眉毛不由微微拧起。 “少……”昭麟得这副光景同样也进到宋默眼里,只是张口还来不及吐完一字,宋默便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人就无力地躺在了地上。 “其他人都下了迷药,三个时辰之内绝不会有动静。”捞起已经昏迷的男孩,之前满口唠叨的掌柜此刻仅说了一句便恭着身轻掩上房门退开了。 ※※※※※※※※※※※※※※※※※※※※※※※※※※※※※※※※※※※※ 待到整个房间重归平静的时候,兰衣男子低叹一声,一步步地走近床缘,俯身把畏缩在床底的人儿抱了出来。 肘间的分量轻如柳絮,身体的主人睡得很沉,托起他的时候,那脑袋也只是往风冥司的怀中侧了侧,便再没了动静。只是那毫无意识的一侧,却又如一记重锤,震在男子的心头。正欲将其安置到床上的手顿在了半空,这一时间,竟是舍不得把人放开了。心念一转,索性拽着他一起靠在了床头。 隔着衣层规则的心跳声透过手掌传了出来,还有鼻孔中吐出的,那均匀的气息……白皙修长的五指微微收拢,一阵暖意搁着层层衣衫透了出来,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那体温,似乎比平日里还要高上了几分…… 不再是,记忆中那具冰冷得没有一点声息的躯壳了? 轻轻地拨弄着那散乱在前额的秀发,风冥司敛眸细细地端详着怀中的身影:这双眼睛,虽然比记忆中的大了些,却远不及之前那般好看;鼻子也塌了些,皮肤则稍显黑黄,那嘴巴倒是依旧小巧但也全然没有印象中的红艳……这么一看下来,这两人,竟是没有一点的相似之处! 可若是不是,那愈发强烈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细致的唇角微微地牵起,拥着怀中人的手也不觉收得更紧了…… 是了,一定是。 “水……呜呜……”不知过了多久,昭麟终于从沉睡中渐渐辗转醒来,蹙眉无意识地呼唤着宋默,却突然感觉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气息? “谁?!”强烈的警觉把昭麟从浅眠中彻底拉醒,睁开眼睛看到抚在自己侧腰上的手,更是让他整个人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怎么会是……” “听听也无妨”牵嘴微微一笑,风冥司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双黑眸从开始的震惊慌乱转为如今的极力掩饰:“说吧,这段时间里……小骗子又编了什么说辞来诓朕?” 昭麟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离王了然的笑脸,不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身子才是你自己的吧?”见昭麟一声不坑,风冥司倒是毫不见怪:“说来附身之事你启枫师傅倒是说过,朕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三年你竟是偷偷跑回原来的身体里去了。” “……” “小骗子,”见他仍是不支声,离王轻轻一叹,翻手下了床往明若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你这次可真的骗到朕了。” 昭麟见他一步步走过来,面色更是苍白,脑中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步步往后退,转眼已经退到了墙角,却见离王的手又伸了过来,不由惊声一呼。 “如今你也该玩够了,和朕回家可好?”拽住昭麟的手腕,风冥司柔声提议:“若儿的房间朕都没让人动过,还有莜儿,知道若儿还活着一定很高兴,朕让他继续侍侯你;西陵现在也和乐得很,若儿如果怕冷,朕让人把陵都的六皇子府修缮一下,冬天的时候,朕陪你去那里过冬……”感觉到身前人的颤动,离王探下身子,环起那纤细的腰枝:“若儿,回去让朕疼你一辈子可好?” ※※※※※※※※※※※※※※※※※※※※※※※※※※※※※※※※ 左手被制,去路也被封死,被恐惧所笼罩的昭麟前一刻还是心惊胆战,但听到那番话,却倏地愣住了。抬起头悠悠地注视着那双似是盈着无限情意的黑眸许久,嘴一张,却是笑了出来。 “皇上,你这句话拿出去对其他任何人说,那人都会感激淋涕的,但对着我说,”说到这里,昭麟顿了顿,低下头把目光侧开了:“风冥司,你……不觉得厚颜么?” 昭麟的声音很轻,但其中的绝决,想必即使是傻瓜也听得出几分。 只是离王虽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傻瓜,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那俊美无拙的笑脸依旧没有一丝的破绽,只是略略松开那双拽人的手,后退了几步走到圆桌前,就着八仙凳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再抬手,把旁边的空杯也斟满了:“过来坐下,喝一杯润润喉如何?” 角落里的昭麟咬着唇看着他,却是一动不动。 “也罢,朕不逼你。”轻轻一叹,风冥司举手端详着杯沿,笑意吟吟:“不如来说说你为什么突然成了昭安的私生子吧,朕听着挺有趣的。” “……朕随便猜猜好了,”仿佛意料到那便的人不会开口般,没多久,风冥司又释然地开口道:“那个昭钰看那个凤南将军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昭安这条命也怎么都撑不过今年了……所以朕这三年来,对楚国虽占尽优势,除了苛扣粮草挂搜矿产以外,却没有进犯他们分毫,为得不过给昭钰那一党多造些天下太平的假象而已——这些朕知道,若儿你自然也知道。” “等昭安一死,昭钰继位,不用想第一个拿来开刀便是那冷无双。而凤南军这肉中刺一除,楚国与朕,不过刀俎下的鱼肉而已; 而如今,若儿和昭安这出双簧一唱,那昭钰凭空又出了一个劲敌,再想动手,却不得不掂量下分量了。 这出戏再唱得好点,让昭钰和冷无双尽释前嫌也真不是没什么可能,到时候朝纲整军纪塑,再演一出兄弟合力抗敌的戏目……昭安就算死,倒也瞑目了。”说到这里,风冥司轻轻一叹,转头望向僵立在墙角边的身影:“若儿还真是淘气,一下子又给朕添了那么多麻烦。” 昭麟不可置信地举目望向正做在案边,神定气闲地品茶的男子,整个人仿佛被一桶冰水浇过般,从头凉到脚底。 通常……眼前的人用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任何的辩解都只能成为笑话。 那…… “你……想干什么?”僵硬地动了动嘴唇,昭麟忍不住,终究还是问了这句。 放下茶杯,风冥司用眸光指了指身边的圆凳:“先过来坐下。” 抿了抿下唇,一番挣扎后,昭麟终于抬腿,机械地走到圆桌前就着椅子坐了下来。 “小傻瓜,朕又没有责怪的意思,”见那人终于老老实实坐下,离王推手,把斟满的茶杯移到那人身前:“看你脸色白的……看着都心疼。” “……”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见对面的人仍是表情僵硬,离王浅笑道:“这招虽算得上巧妙,但却终究麻烦了一点,力度拿捏不好,被那昭钰随时反咬一口也是有可能的……有一招,却是干脆省事多了。” 昭麟一震,眸子却不由稍稍抬起。 修长的五指抓着茶壶的壶柄略略一斜,一道特有的幽香便伴着淡绿色的液体沿着壶口泻开了,袅袅白雾在方圆的空间里散开,眼前的景致皆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若朕是你,就把昭钰杀了,扶冷无双继位。”浅抿了一口清茶,离王淡笑道: “这样一来,也不用再担心昭安什么时候挂了……若怕有什么枝节,早点送他上路,也是可以的。” ※※※※※※※※※※※※※※※※※※※※※※※※※※※※※※※ “哐当!”手中的瓷杯应声而落,四溅的液体污了洁净衣摆。昭麟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正坐在他对面含笑而语的男子,而后者只是随意地从托盘中拿出一个空杯,重新斟满了推到他面前。 “若儿你要知道,昭钰的亲信遍布朝野,这人一死,那些人又岂会善罢甘休?等那些矛头皆指向冷无双的时候,凤南将军能否顺利继位暂且不论,楚国这场内乱却是怎么也免不了的。而这件事如今这世上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有朕了。”似是毫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空杯,风冥司的语气悠闲而淡定:“只有朕下国书说昭钰是朕杀的……才能封住这天下所有人的嘴。到时候冷无双顺利继位肃清朝野,楚国的国势自然也会跟着一振,到那时,昭安就是死也会笑开嘴的。” “照你的意思:我要帮无双,就杀了他的亲哥哥?”好容易,昭麟才抬起头,僵硬地问道。 “若儿只要点头,然后乖乖地随朕回去,余下的事情朕自然会安排”浅浅一笑,风冥司怜惜地看着身前的人道:“这次的黑锅朕可是背大了,不过比起若儿,这倒也没什么。” “风冥司!”听到这里,昭麟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你以为这天下人人都想当皇帝么?你根本不了解——无双他光明磊落,做事但求无愧于天地,你却要他踩着他亲生兄长的血登上他根本不想要的皇位?你要杀昭安的儿子,还口口声声说他死了都会笑?” “那是你太贪心。”静静地望着眼前那激动的身影,风冥司淡淡道:“若儿,莫要成天顾着这一头又想着那一头,这里要看好了那里也要护得周全……天下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你选择了一样,便注定得放弃另外一样。 长了毒瘤的地方你敷再多层纱布又有何用?不想死,再痛再舍不得也只有连着根拔掉。昭钰这人身为太子,却无容人之量,换做其他时候尚不能说,如今的楚国交到这人手里却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昭安明明清楚却放任至今,所以他现在仍是一败涂地…… ” “是不是换做你,就能轻轻松松地杀死自己的儿子?”昭麟抬头,凄凉地笑道。 “别把朕和他比,若儿。”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瓷杯,离王淡定地看着昭麟:“朕是不会沦落到他现在的境地上的。 真到这个时候,选择也不过在昭安一念之间:究竟他是想当个称职的皇帝,还是想当个称职的父亲……想两者兼顾,那终究也是太过贪心了。” “……” “若儿,朕问你——如今你究竟是想要帮楚国,还是想保全冷无双?或者……只是想陪着他们一起等死?” “……” “若儿,朕说到这里也算仁至义尽,你可要想清楚了。” “皇上的确是仁至义尽……”听到这一句,始终沉默的昭麟终于有了些许的反映,嘴一牵,却是悠悠地笑了起来:“竟为了明若答应判楚国一个死缓。” “……”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收敛起笑容,昭麟侧头望向了别处:“你的提议明若无法答应,傻也好笨也好,明若不会自作主张地去决定别人的人生。既然昭安和无双至今都不曾想过动手,明若便尊重他们的决定。至于你……风冥司,明若和你不会是同路人,以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若儿,你……”离王挑眉望向昭麟,轻声道:“该不会认为朕真的需要征询你的意见吧?” 昭麟惨然一笑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底摸出一把匕首递到男子的身前 “若你硬要带我走,那便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就请你离开——” “你不怕朕回去就下令出兵?”推开递到自己跟前的匕首,离王的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若朕动了意,如今的楚国撑不过三月。” “若楚国亡了……明若也不会独活。” “明若……”冷声打断昭麟的自语,手中的瓷杯应声而碎:“你竟敢威胁朕?” “威胁?明若何时能威胁到皇上了?”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昭麟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子,才移开目光,低声道:“明若只是提前告诉你,自己的决定,如此而已……” 说完,昭麟没看那人的脸色,只是独自默默走到屋前拔去了门闩,正欲开门,却被一记猛力重重地一扯,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腾空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贱人!”昭麟的视力还没有从沉重的撞击中恢复,精壮而矫健的身躯已经压了上来,檀香木的大床似是承受不了一时间那巨大的冲力不时发出吱吱的响声,其上,离王一边啃咬着身下人脆弱的颈项,一边用力地撕扯着那人的前襟:“那姓冷的到底给你下了什么盅……不过搞了两次,就爽得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不妨说出来,朕一样能满足你——” ※※※※※※※※※※※※※※※※※※※※※※※※※※※※※※ 昭麟幽幽地撑开眼睛,却见到覆在身上的男子一边死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边…… 这一幕好生熟悉……是侵犯么? 不堪的记忆一点点的涌上心头,是害怕么? 可自己明明经历过那么多次。 没错啊……很可笑,原来有那么多次了…… 回首往事,居然是如此的惨不忍睹,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有时候,就是自己也不会相信呢。 想到这里,昭麟不由轻轻一哼,吐出一丝苦笑,目光一挪,便看到了那把静静躺在手边的匕首。 是不是把这个往脖子上一送,这一切便完结了?也不用再受一次这样的屈辱? 想到这里,昭麟又笑了。 心念才刚刚一转,匕首却已经被紧紧握在手中,只是下一刻,脆弱的颈项却没有承受到那预计的冰凉,有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昭麟那纤细的手腕,那股生猛的力道仿佛要把手骨都掐碎般。可昭麟却没有松手也没有放弃,紧闭的五指死死地握着那精致的刀柄,拉扯中,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锐利的刀尖已经触到了自己的肌肤,还有那冰凉的触感…… “你居然还敢寻死?”察觉到身下人的心思,风冥司半支起身子,当机立断地一把拽过那人的手腕用力地撞向那雕花的床角:“放手!” “唔!”顿时,手背一片火辣,生猛的力道让昭麟忍不住一声闷哼,但那握刀的五指,却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 “放手!”再度下令的当即,风冥司又一次拽着那手狠狠地敲在那床角上,这一次,白皙的手背被那尖锐床角撞出了血花。咬着牙关忍下了这一记,但没等昭麟喘息,右手便又被拽着撞到了床角上,接着便是第四次,第五次…… “吧嗒”,等到昭麟终于听到手骨断裂声音的时候,那柄匕首,也终于落到了地上。抬头触到那双冷若冰霜的黑眸,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昭麟再一次摇晃第撑起身子,试图要去抓住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而这次用得,是左手。 伸出的手还没有触到刀柄,人却已经扬起的手掌狠狠地打飞了出去,抚着发烫的右颊,昭麟只觉喉咙一痒,张嘴,一颗牙齿伴着几缕血丝顺着嘴角滑了出来。粗重的喘息声充斥在整个房间,昭麟的,只是其中的一小半。 “你是不是就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三两步跨上前拎起躺倒在地上的身影,风冥司咬牙,死拽着那纤细的肩膀狠命地摇着:“非逼得朕这么对你?那现在呢?你高兴了,满意了?” “……”任凭他摇着,昭麟死死地望着地面,一句话也没说。 “还有,那床单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你背怎么了?谁伤了你?”风冥司一边说,一边伸手便要扯开怀中人的腰带看个究竟。 “住手!”这一回,昭麟终于有了动静,白着脸死命地护着自己得衣襟往后爬了几大步:“不准碰我!” “你不是最怕喝酒么,伤那么重还喝,到底要不要命了?” “我高兴!” “高兴?”听到这一句,风冥司冷眉一挑:“是高兴被人打?还是高兴到有苦没地方说,只能躲到酒楼里喝断肠酒?明若……你究竟想还想嘴硬到什么时候?” “嘴硬?”说到这里,昭麟也跟着笑了:“我哪里嘴硬了?我明明就是高兴……我没有通过操练,所以被无双打了,但有机会能和无双一起操练,多看他两眼,被打几下又怎么样?我……” “贱人!”昭麟话还没有说完,后脑便又重重地被撞到了地上:“你还敢说……你居然还敢说?” “……” 见昭麟把头撇到一边不再言语,风冥司突然松了手中的力气,起身做到了原先的八仙凳上,拿起之前的瓷杯一饮而尽。 “是不是……”许久,瓷杯被重重地敲在了大理石的桌案上,离王开口一字字道:“是不是朕放了楚国,放了那个姓冷的,你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朕了?” 室内的气氛沉寂到令人窒息,昭麟闻言一颤,抬头却发觉那人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是要把自己给生吞一般。 “风冥司……如果我说爱你,”不知想了多久,也不知挣扎了多久,昭麟终于撇开头,闭上眼睛干涩道:“那……一定是骗人的。” “你竟讨厌朕到连说谎都不屑了?”冷冷一笑,离王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也好,不过区区一个楚国,朕的感情哪有那么廉价……朕早该,早该……” 一步步走到昭麟,不,明若的跟前,风冥司缓缓地蹲下了身子,纤长的五指抚上那细致的颈项 说着,他双手猛地一扬,把身前的人死死地按倒在地:“朕早该杀了你!” 杀了他,亲手杀了他……以后就再没那么多牵挂了! 直觉这么告诉他,理智也这么告诉他…… 优美的十指越收越拢,离王看着地上那越来越青紫的脸色,沉重的心慢慢轻了,松了,一块块压在心头的铁石慢慢地滑落……马上,一切都要结束了么? 身下的人很乖,闭着眼睛,直到意识慢慢飘离,都没有一点反抗,那细薄的唇角,甚至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看,你果然在撒谎……你竟临死都要骗朕。 若不是活得那般不快,哪会像现在这般笑着求死? 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你。 再一会儿,再多一会儿……传到手心的跳动越来越细,或许数到十的时候,就永远的停止了…… 只是……只是…… “喂,我叫大毛”眼前,突然有一个少年冲出来双手叉腰地冲着自己笑道:“你给我多少金子?” “喂,你都没有给我金子,怎么就走了?” “你死了我一定天天撒花庆祝,所以……人争一口气,一定不要死啊!” “风冥司,如果我说爱你……一定是骗人的。” “砰!”一记重锤砸在了檀香木的床沿,横梁应声而断,飞溅的木屑掺进了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背,这让许久没有受过伤的身体难得地感到不适起来,可这些不适,和胸口溢出的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心软了!一言不发地看着殷红一边的手背,几缕血痕不知何时从精致的嘴角渗了出来。 居然……心软了? “皇上!”当虚掩的房门终于被晨风轻轻地推开的时候,把手门外的福禄终于看到了这惊魂的一幕,翻身跃入屋中想要扶起半蹲在地上的身影,可伸出的手却在触到男子衣襟的时候僵住了。那一刻,素来持重的侍卫竟张着嘴,颤抖地无法站立: “皇——上……” 熟悉的身影此时似是有些虚脱地靠在床纬边怔怔地看着静默不动的身影,一贯凌厉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眸一眼望去竟是这般落寂,带着令人窒息的悲呛…… 还有,那白皙的脸颊上滑过的晶莹,是泪么? 福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具来只凭瞬间的感知先发制人取得先机的身体的主人,此刻却迟疑了,以致停下了一切,呆呆地凝视着这一幕,亲眼见证着这一切,却……仍然不敢相信。 几缕嫣红从白皙的手背上流过,化在了冰冷的地面,但却更像是一柄尖利的剑,穿过福禄的心。 这双手,是不同的。 从懂事的第一天起,福禄便知道了:别人的手,脚,脖子脑袋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这双手的主人,却是他生命的全部,因为他是离国的皇,离国的天,自然也是……自己的天。 他也曾经当着上代影卫首领的面,发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这双手的主人流一滴血,伤一根发…… 而今天这一切,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寡言的男子不断地牵动的嘴唇,力度想找到些话语来安慰自己生命的主人,可一向只懂听令的他,又能找得到什么话语来安慰这个比他强上百倍的主人呢? 终于,福禄注意到了横躺在他身前的人影。 多少次,他害皇上饮着清酒彻夜不眠,多少次,他害皇上对着清冷的宫殿孤坐到天明? 而如今,冒着生命危险来相见,得到的竟是如此的结局么? 心念转动的瞬间,剑已离鞘。 这是福禄头一次自作主张,想必也是最后一次——这一刻,他已决意:即使万劫不复也要铲除眼前这个祸害! “住手!” 冰冷的声音此时依旧是那么的威严,但此刻福禄紧咬着牙关,硬逼着自己无视了。 一定要铲除眼前的祸害,福禄反复地命令着自己,然后,握剑的手重重地挥下—— 犀利的宝剑终究没有穿过地上人的身体,因为此次,离王挺身,挡在了地上人的跟前,秀美绝伦的五指紧紧地握着刃口,银色的锋芒夹着殷红的血柱交汇成一道绮丽的魅色,顺着剑身滑到了剑柄,落到了福禄的手上,终于抽空了他最后的一丝气力。 “哐当”,长剑落地,身为影卫首领的男子,此时也已泪流满面。 “朕说过,朕的命令,只说一次。”淡然地抛下了这句,风冥司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昏迷的人身上:“你看,手又断了。” “朕这辈子都没有打过人,”牵过地上人血红的右手,离王的嘴角牵过一道苦笑:“为何偏偏一出手,就要打自己最心爱的人? 这三年,朕总经不住会想若你肯回来,朕一定不会在让你受一丝委屈……可为什么一见面,朕却又打你了?” 低沉的语调似是疑问,又似是自语,而沉睡中的人也并没有回答,仍旧静静地躺着。 “若儿,你知道么……朕想你,朕好想你……昨日朕好高兴……知道你还活着,朕有多高兴……”似是仍怕不够把眼前的那张容颜看个仔细般,染血的五指小心翼翼地抚弄怀中人前额的发际,等到冲破临界点的时候,风冥司终于忍不住,紧紧地把他拥入怀中。 朕知道,朕不该利用你;不该让你杀叶源…… 但朕放不了手,朕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你让朕如何放手?那时朕放手,便再也抓不住你了! 怀中的人,却依然沉睡着,没有醒来。 “福禄,”不知多了多久,等到终于平静下心神的那一刻,离王终于松了松手把人小心地放到了床上:“把谢及悦配的金创药拿过来。” 矫健的身影一顿,犹疑了一番终究还是在风冥司没有再次抬头之前离去了。 待到房门终于合上,离王垂眸一叹,放下床帘,轻轻解起了那人的衣带……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定国 章节字数:3623 更新时间:07-08-08 14:20 触到侧腰腰扣的时候,怀中的人突然不安分起来,拧着眉头无意识地咛嗯了两声…… 五指一顿,寥寂的唇角终于微微扬起,离王笑了,淡若柳丝。 没想到这人换了一具身体,却仍旧是那么怕痒。 直到腰间的束缚终于完全解去,拧着的眉才稍稍抚平了些,纤细的身子往被窝里蹭了蹭,“嗯”地一叹,便又没了动静。但这无意识地小动作,却让正褪着那衣袍的手又止在了空中,侧头望向那人的睡颜,那感觉却与之前的又不同了。灰白的脸颊,此时不知为何浮起了淡淡的红晕,细长的睫毛卷卷地向上微翘着,指腹轻抚上那道弯弯的柳眉,化过脸颊,点过朱唇,停在了下颚,心神经不住地一震,忍不住探身,下一刻,双唇便代替了手指……淡淡的暖意透过唇齿传到了心窝,却如一道道不经意的星火,不断地刺激着沉寂了三年的欲望。 此刻便要了他,再绑回去慢慢劝他妥协?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再深的感情总有变淡的一天,再淡的感情也会慢慢便深…… 只是…… 明明很确定的结果,扯到他,却突然飘忽了起来。 何况……此刻他还受了伤? 何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深深一叹,风冥司支起身放开了那具流连的身子,却在手掌不经意触到他侧胸的时候愣了一愣—— 这是…… “皇上?”福禄捧着清水和药物进屋,却见端坐在床缘的男子发怔地看着那人背上的伤痕,许久都没有动静,不由地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您要的……” “朕有让你进来么?”福禄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之前还好好坐着的皇帝突然起身挡在了他身前:“出去!” “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福禄有些诧异,开始的时候,皇帝的变化确是让他暗自高兴不少,但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却着实令人有些心惊……叩首把东西搁在桌案上,福禄倒退着出门了,一声轻叹止于门扉合上的刹那,那一刻,福禄忍不住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谢相和王总管若是见到这一幕,会是何等的看法? 而屋内,却是满室的静寂。 捞起蘸过水的巾帕,离王俯下身,轻柔地拭着明若背上的伤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淤痕映入眼中的时候, “我就是高兴”这五个字不知为何又闪了出来,不同于刚才的愤恨,再回味却多了几缕无奈和疼惜,而更多的,却是其他…… “我才不要做什么将军,我要执爱人之首,与之偕老。” “谁希罕那狗屁的名声,名声能当饭吃,能当衣穿,能给人幸福,快乐吗?不过风冥司……我看你倒的确过得挺滋润。” “谁说男人就不能做女红了” …… 谁又能想到……若儿你原来……竟是个姑娘? 这么一来,往日的种种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 “皇上,快到时辰了。”福禄再度敲门而入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重新换好了衣裳。 “等一下。”风冥司一边说,一边解下了佩带在颈项的玉佩。 半边白半边黑的玉佩有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定国。 它是名玉谱上永远排名第一的玉佩,并非因为它本身如何出众,只因为世人皆知,那是每代离国皇帝定情的信物。 离王封后不用下诏,只要解下定国,递到何人手上,那人此后,便是离国的皇后。 所以,福禄不由分说便跪下了。因为离王此时,已经把定国重新系在了明若的颈项。 黑白相间的玉佩贴着纤细的颈项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如端坐在床缘上君王的眼眸……温润么?福禄不禁有些诧异,印象中的那双黑目虽然时而犀利得令人窒息,时而冰冷得叫人心寒,时而深邃的让人丝毫莫不出边际……但相同的却是距人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漠然。 君王是不会亲近任何人的,师傅这么对他说,他也深信不疑,因为当初,师傅的师傅也是这么对师傅说的。所以此刻,福禄更愿意相信端坐在自己身前的人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一个温柔的丈夫……但却怎么也不会,也怎么也不能是他自小就发誓效忠一生的皇帝! 可越是这么想,眼眶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热,越来越湿了…… “皇上,您放过这人,便是放过自己。” 这段情这段缘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连自己这个从未识过爱的人也看了了尽头,可为何……本该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人却要死死拽住不放呢? “……” “奴才知道说这话是要掉脑袋,但到今天这份上,无论如何,请皇上听奴才这一句吧——”身为影卫之首,纵是枪林弹雨也不能撼之分毫,可要吐出这句在心底埋藏了三年的话,却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这人不知好歹,无论皇上对他多好,他都不会感恩,他永远也不会——” 福禄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离王此时已经把头转了过来,之前似水般柔和的眼眸此时却是泛着冷冷的寒光,这是福禄所熟悉的眼睛,不带半丝感情,只是被这么注视着,就会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既然知道说出来要掉脑袋……那就永远也不要再说下去。” “朕或许不够爱她……爱她到可以在一边看着她和别人双宿双飞”,似轻轻的叹息,又似低声的自语,窒息的沉默过后,离王起身,一步步迈出了屋子。 意识再度恢复过来的时候,明若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是不断交织的幻灯片,熟悉的人影一个个在自己的面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了默儿身上,这人不停地摇她,像是不摇死誓不甘心的劲道…… “殿下……殿下!殿下你醒醒!” “小莜我没事。”扯着嘶哑的嗓子,出口的呼唤却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明明看着是宋默……为什么又会提到凤莜呢?这两人相似的……不过是那股要摇死自己的劲道……明若想笑,却没有力气。 “殿下你醒了?”忙乱中的宋默并没有在意明若说了什么,见他睁眼,不由急急把人给扶了起来。 “我没事。”明若望着宋默,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 “今个不知怎么了,大家都睡过了头……啊!”见他无事,宋默总算松了口气,正打算唠上几句家常,垂眼却瞥见那只上了纱布的右手,不由惊叫道:“您的手怎么了?” “昨天不小心被破了的酒坛子划伤了,没什么大碍的。”浅笑着摇摇头,明若风轻云淡道:“王大哥呢?” “哇!”被这么一提醒,宋默突然跳起来道:“差点忘了——皇上刚派人来传过话:今个下午在御花园设家宴,要您过去呢!” “是么?……那你先去准备下,我穿好衣服就过来。”听者却只是发呆地看着干净的被褥,有些失神。 “恩。”床边的少年轻快地应了声,便出了门。 等到房门再一次合上的那刻,明若猝然起身—— 床前的圆桌上,六只青瓷杯整齐地排在托盘中,似乎从未被人动过;八仙凳好好地收在桌下;地板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床铺也是……甚至自己的衣服…… 踉跄地走到墙边的落地镜前,镜中的人儿脸色苍白,颈间的一道红痕若有似无,还有那裹着纱布的右手…… 这不是梦! 他来过!那人真的来过! 扶着镜子,明若这么告诉自己,而身上仅存的气力也就在那时倏地消散了。 他走了,这次又会打什么样的主意? 明若蜷缩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四周,扫过静静竖在眼前白墙,扫过悄悄安放在眼前的圆桌,还有那上面的茶壶,和早已被调换过的杯子…… 可惜,回应的……只有令人窒息的静寂。 这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胸前突然感觉到一片冰凉,明若低头,看到了颈中多出的玉佩。 “殿下?”宋默在大厅中久等不见,正欲去寻,却见明若挂着淡笑走了出来。 “等会儿经过西桥的时候让轿夫停一下。”上轿的时候,明若突然回头,对着侍立在侧的宋默吩咐道。 “少爷?”庆兰西桥边的这座酒坊本是天下可数,可如今望去却是满眼萧瑟,整层楼望去也不过零星数个酒客,一边品酒,一边还要用薄纱覆面,堵住桥下水沟中飘来的恶臭…… 谁又能想到,这条堆满了腐尸的臭水沟,三年前却是诗人才子竞相赋词咏颂的碧水清池呢? 仿佛没有听到身边侍从的劝阻,也没有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兰衣男子坐在靠着帷栏的座上静静地品着酒,楼下没有什么路人,似乎整座城的人都刻意地回避着这座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碧池,直到四个轿夫抬着一顶青色的小轿慢慢从桥上走过,停下……然后,熟悉的身影便又印入了眼帘,那人小心翼翼从轿中走出,抬头望四周望了望,趁着无人便把手中的布包扔进了桥下的黑水中。 福禄不可置信地一震,却见身侧,兰衣男子依旧品着清酒,含着隐隐的笑意。 “少爷!”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福禄跪下低声道:“在下愿士马先卒,先取下贼王和凤南的狗头……” “冷无双么……为何要杀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迥然于属下的义愤,离王的语调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朕还打算……让他比任何人过得都好呢。”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逝去的所有 章节字数:6680 更新时间:07-08-08 14:21 狭窄的空间不断地震动着,记得初次坐轿的时候,身体的反应比晕车还厉害,如今熟悉了,一边忍受着这不规则的颠簸,一边却还能理着越来越纷乱的思绪: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自己从来都是很清楚,或许那不是最明智的做法,又或许那不是最妥恰的做法……但那是属于自己的……在最理智的做法会违背良心,最妥恰的做法又违背自己一直的信念的时候……难道获得最满意的结局,就是出卖自己的感情和灵魂么? 又难道,一次次出卖感情和灵魂后,就真能获得那满意的结局? 在这个世界里,屠刀永远都在别人的手上,而自己不过……不过是…… 正当明若沉思之际,轿子没来由地剧烈一震,明若身子一倾,差一点就扑飞了出去。 “殿下小心!”剧烈的摇晃没两下便停止了,因为最后一次,坐轿显然已经跌到了地上,艰难地从轿中爬出,明若听到了轿夫临死前最后一次的警告,之后便是横在自己眼前那染血的屠刀,再后来……似乎有人从后面劈了自己一下…… 感觉……似乎…… 是谁呢? 谁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会出门? 谁知道自己正要去皇宫? 这些……并不是那么多人知道的吧? 也不会是那人。那人若是有意,当时就动手了,不会拖到现在…… 但,这又会是谁呢? 再度睁开眼眸的时候,明若望着洁白如雪的床帐,怔怔地想着,然后,便听到了那仅存于记忆中的,熟悉的声音。 “醒了么?看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那声音一如记忆中的空灵,也一如记忆中那般,带着令人心安的沉静。 最意外的事情今天一清早就已经发生了……这世上,不会再有比那更令人……惊恐的的事了吧?明若牵嘴,露出一丝苦笑,却再没说什么,只是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你……还好么?”纵然胸中藏有千言,但不知为什么,到真的要说话的时候,却只剩下这短短的一句,低头扯着覆在自己身上的被单,明若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没有……没有勇气抬头,抬头去面对那双眼睛:“这……这些年……” “若你是想说过去,那请你现在便住口。”几乎只是瞬间,那人便打断了明若原本就没有底气的话语:“我来不是听你讲这些。” “那……”床上的人明显一震,茫然地抬头,再猝然地低下。 “我们来谈谈将来吧。”冷冷地注视着眼前人僵硬的动作,坐在桌前的男子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道。 “将来?”怔怔地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男子,记忆中的容颜并没有变化,但毕竟很多都不一样了……冷淡的语气,还有……比陌生人更甚的疏离感,好大力气,明若总算扯出了一个话题:“是你特地把我截到这里来说话的?” “没错。”抬眼凝视了僵坐在床上的人许久,男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玉杯含笑道:“虽然底下的眼线不算少……要找你单独说话还真不那么容易。” “允文?”或许是因为那突然和善起来的语气,明若有些期待地抬起头,却又转而想到了其他:“那些轿夫呢?都回去了么?他们……” “死了。”明若的话还没说完,允文便冷声打断了。 “唉?”失声一呼,明若瞪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那张依旧含笑的容颜。 “明若……在我面前你能不能收起这副令人作呕的可怜相?”依旧平静地语调,相对于明若的惊异,座前的男子此时仅是稍稍蹙眉:“明知道那些人是昭安的爪牙却不灭口,那一会儿死的人就是我。毕竟这天下不是谁都那么好命,无论犯了什么事都能照样过得安安稳稳。” 这会儿总算能体会……一句话能伤人到什么程度,尤其是明明每句都不完全真实,却又每句都无法反驳的话语:“那你……” “十二殿下近日在百姓跟前的声望越来越足,加上和凤南军结成新好……太子的觉是越发的不安稳了。”五指抓起桌上的茶杯慢慢摇晃,林允文抬眸睇了依旧迷茫中的人儿:“所以我向太子进言,不如找一个机会把你除了。” “那你……” “你不用慌,若真要杀你,也不会等到现在。”见明若身子一震,男子嘴边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不过是想找一个机会约你出来。” “那若等以后他发觉我没死,那你不是……” “你是在担心我么?”挑眉避过了明若伸过来的手,林允文浅浅笑道:“那还真得谢谢了,不过……没有必要。”凝视着明若迷惑不解得眼眸,男子起身,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因为……那人来不及看到你还活着了。” “允文你——” “轰隆”的雷声在脑中不断地开炸着,一时间,明若只觉得所有的思绪都被炸成了飞灰,但当心中真的变成一片空白的时候,有些原本看不到的东西却越发的明显了起来,那些原本……自己绝对无法想象到的东西…… “允文你……”紧握着手中的丝被,明若缓缓抬头,记忆中的容颜依旧挂着那令人依恋的温和笑容,仿佛千百年来不曾变过,但明若知道,此刻那笑容的背后,很多很多的东西都已经完完全全地碎了:“你……你是想嫁祸给我?” ※※※※※※※※※※※※※※※※※※※※※※※※※※※※※※ 桌边的男子淡淡地笑了,垂眸细细的品着香茗,那一霎那,好似两人都回到了之前,之前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只是……“这次的反应不慢么……看来吃一亏长一智的话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过了这么久终于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有本事眼睛也不闪地去害人。就像风冥司,无论什么绝情绝义的事情,他都能笑着从口中说出来,但同样的话出自允文的口,却不能……不能接受吧。 “为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明若才咬着唇,轻声地问道。 “太子一死,便只有冷无双能够承下大统,与国与民都是天大的好事不是么?”听到问话,男子的笑意更甚:“明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至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明白。”这算不算是英雄所见略同?拨发的手指有些僵硬的垂下,张口,却不知道此刻该从何说起:“昭钰才思平庸又无容人之量,更甚者,还与凤南军处处为难。平日还好,如今的局势下若让他登基楚国必定来日无多……” “再者,朝廷的枝节烦乱,动一发扯千丝,若是昭钰死,凤南一党必定难辞其咎,同样的,如果冷无双一死,那凤南军上下也会毫不犹豫地咬定是太子所为……如今的楚国再也承受不住一丁点的内乱了,所以突然出现的第十二皇子便是最好的替罪羔羊。”轻轻地扯着手中的被单,明若平静地做着陈述:“他来路不平却又来势汹汹,没有一点背景却又手握大权,短短的时日里还把朝中的大臣得罪了个遍……把罪名推倒他的头上,即使有人怀疑,但比起与凤南一党硬碰,他们也会更愿意相信我才是凶手……而见到已成的定局,昭安……也会默认吧?” 的确是……这样吧。 早上就有人讲述过昭钰死掉的好处,如今把这些话用自己的嘴巴再重复一遍,还真好像只要那人一死,再保证冷无双顺利登基,万事便都会变得明朗起来似的,可……可是…… “可是允文……我还是不明白,”讲到一半,明若忽而抬起头,迷茫地望向那张自若的容颜:“为什么就因为这样,这些理由,允文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杀一个人?一个人再平庸,再心胸狭隘,只要他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便到不了非死不可的地步,这些也根本不算是借口……” “是!”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静坐的允文突然站起,断然道:“平庸不是他的错,这人气量再小也与我无关,只是如今,这些东西妨碍了我,那便是他的错。” “允文你——” “住口!”见到明若渐渐苍白的脸色,男子的声音愈发的冷了:“来猜猜你现在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林允文了?以前那个一遍遍教你弹琴,一次次听你诉苦,一回回帮你收拾残局的人?是不是在想,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残忍?在想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人打消念头,让这个人再变回以前陵都那个淡薄名利的六皇子?” 看着明若惶恐的神情,林允文笑了,只是,那笑容中却没有一点的生气:“那明若,我告诉你…… 首先,这世上只有淡薄名利的权贵,却没有淡薄名利的乞丐,现在的林允文早就够不上什么资格说自己淡薄名利,也不想再说自己淡薄名利,因为他突然发觉只有名利才是最值得他追求的东西,只有它永远都不会背叛。 第二,知道什么是残忍么?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周围人最大的残忍,而这种事……你最擅长。”允文慢慢地走到床边,靠着床缘坐下,眸中含着冷撤心扉的笑意:“明若,你该不会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善人吧? 谁看着好好的幽州被大火烧成一堆废墟,谁看着叶源的头在地上滚那么多圈还没停下?” “哭……是啊,你只会哭。”温热的液体一滴滴地落在洁白的单被上,触到林允文的手,却让原本舒展的眉头蹙了起来,嘴角轻轻的扬起,出口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嘲讽:“当初举着刀剐了叶源的时候你是否也是这么一副哭法?但,那又如何呢?” “当……当时……”心在此时早已轰的得支离破,大脑也是,但听到这句时,本能的,明若突然想到自己应该把埋藏了许久的委屈说出来,辩解……对,辩解——毕,毕竟当初这些事情…… “当……当时风冥司说若我不杀叶源他就要屠城,我……我……” “那你还嫁给他?”扯开明若拽住自己袖口的手,允文冷然道:“任凭是谁,宁死都不会嫁给这么一个人吧?” “当……当初”看到允文嘲讽的笑脸,明若的神情突然垮了下来:“当初不是皇上下的旨……你一直不肯见我,我……” “那你过去那里以后呢?那么长的时间里,真的没有一次机会报仇么?”见到明若的推诿,允文脸上的讽意更甚:“找你的话,那人不但利用你,还把你害得众叛亲离,对着这样一个人,你该不会从来没想要过要报复吧?碎掉的花瓶,镜子,只要是一次便可以除了这个魔鬼了,你和他朝夕相对,难道就不曾有过一次下手的机会?” “不一定……别人害我,我就一定要害他……而且他是离国的皇帝,若他死了……离国会大乱的,到时候,不是会有很多的百姓……” “明若,你住口。” 听到这里,床边的男子突然收起了之前不恭的笑意,脸上的神情也变了,那双眼眸变得肃然而又凌厉:“我问你——你究竟是西陵人,还是离国人?” “我自然是……”急着张口辩解,但真当要吐出那几个字的时候,明若却发觉,喉咙似哑了般,一个字也吐不出。 是的,那些全都是算计,全都是误会,但那又怎么样?至少,面对着允文,此刻的自己已经再也没有立场再说什么:“对不起,我想……你一定很恨我。” “既然你不是西陵人,那自然也用不着和我说什么对不起,至于恨……你知道什么是恨么?”讲到这里,允文的目光变得幽深了起来: “看着离国的军队冲到皇子府,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死,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杀了父皇,还把人头包回去给离王邀功?是看着尊贵的母妃因为不堪凌辱咬舍自尽,还是看着那个一向讨厌的皇兄因为反抗而被拉到广场凌迟?你见过胤芳,就是你最讨厌的宰相的儿子……当着柳澄芮的面净身,然后被拉去凤阳给那人做最低等的太监…… 我曾经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把这些话平静的说出来,但今天我却要告诉你, 没错,我是恨。 恨有什么不好? 就是这股灭天的恨意让我挣扎这活到现在, 也就是这股恨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 “从那时起我便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做砧板上的鱼肉,所以明若,收起廉价的泪水 你不是第一次被人利用,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 傍晚时分,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阵阵秋风扫着满地的落叶,看在眼里更显出整个城市的萧瑟。轻触那被纱布缠绕的右手,却感觉传到脑子里的感觉不是痛,是麻木。 “允文,你究竟想如何?” “你没有必要知道。” “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却要我帮你去顶罪?” “真是笑话,当初你被离王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他是否告诉过你他打算做些什么……再说,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留下罪证指到你的头上。” “允文……当初风冥司的确是这样害了西陵,但你如今这样的做法,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人天生就想害人的,但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想要成功便只有踩过其他人的头顶。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明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有选择的——你现在便可以把我的计划告诉昭安,昭钰所以冷无双,这样昭钰就不用死了……当然,然后会死的那个人便是我。” “你会放我出去?” “我开始便没有打算留你,反正到时若非你亲口愿意承认,太子一党也不会轻易罢休……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若我到时不承认,你也会死,无双也不会那么容易登基,楚国又会动荡……是么?” “……” “那允文,若我明天真的顶下这个罪名,你是否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以后,你背叛谁也好,有一个人,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卖。” “冷无双么?” “我不想看到你们两个人再互相伤害,况且……” 况且……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喉咙便哽住了,是说不下去,还是想不下去? 停下脚步,抬眸望向悬在头顶的“将军府”三个大字,胸口溢出的万种滋味却早已无法言喻。上一次……上一次徘徊到这道大门的时候,自己还是西陵的将军,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而如今…… 人,若能做一辈子傻瓜……该有多好。 “十二殿下,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守门的士兵正好认识明若,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口,便招呼着走了过来,平日昭麟在军中没大没小惯了,所以士兵的言语也格外的直爽:“找将军吗?要不进里面坐坐,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还没等完全会神,明若却已经被士兵一路拖到了中庭:“其实我……” “是客人么?”正在明若想要找一个借口离开的时候,一道柔和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顺着源头望去,一位穿着水蓝色纱裙的女子从走廊里款款步出,见到明若,很礼貌地福了个身才问道:“这位兄弟是……” “夫人,您既然有孕在身,就不要……”见那女子欠身,原本还在明若身边的士兵神色一紧,转念想到明若的身份,却忍不住脸又一红道:“这位是十二殿下,殿下,她是……” “冷夫人么?”望着那张秀眉的容颜,不知为何,无意识的,这四个字便从嘴里蹦了出来。 “正是。”那女子显是大家出身,虽然事出突然,听到明若的身份,也不见丝毫慌乱:“不知殿下造访,有失远迎,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你有了……无……不,冷将军的孩子?”是呀,三年了,他早应娶妻生子,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 提到腹中的孩子,那女子不由笑了,神情也自然了很多:“夫家常年在外,奴家一个人实在寂寞的荒,所以才吵着要个孩子陪陪我。” “是……是啊……”好久,真的好久没有见到那么发自心底的笑容了,明若望着她,也跟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只是那脚却忍不住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被后面的台阶猛然绊倒,再重重地摔到地上的那刻,才终于忍不住,忍不住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去。 “小心!”扑通一声,迎面而来的人墙让她再度跌倒在地:“你走路不看啊——啊?怎么是……十二殿下,你来这里干什么?……诶,你好好的哭干什么啊?” 记忆中,自己和萧然永远是口舌上的冤家,但此时,明若却没有一点说话的心情,只是慌忙地从地上爬起,甩过萧然的手便继续横冲着闯了出去。 况且……况且,风冥司认了出来,允文也认了出来…… 那……那无双……你是否……是否早就…… 不知何时,天下劈下一道惊雷,转眼已是大雨倾盆,此时的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街上也再见不到一个行人,不清楚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陌生到自己仿佛从未见过,又或是本来就不曾认识,所有,所有的人……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命运的边缘 章节字数:7484 更新时间:07-08-08 14:21 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有些疼。 明若交抱着双手,沿着湖岸走着,思绪才起了个头,天空却猛然劈下一道惊雷。 浑身一震,后退了几步,惶恐地望向四周,狂风暴雨以外的庆兰却是一片死寂。 也就在这个时候,第二声雷鸣合着刺眼的白光又劈了下来。 按理,任何人见到如此情景不是拔腿往家里跑,至少也应该找个足够大的屋檐避上一时,但雨中的明若,却只是怔怔地望着漫天的雷光,无意识地……又退后了几步。 如此反复了没几次,雷声更大了,雨声也更猛了,但雨中的人却也渐渐习惯,不会再惊慌地抬头,也不会再一步步地后退,只是默默地,沿着河岸继续走着。藏青色的衣袍浸透了雨水,发簪在不知不觉中坠落,及腰的长发被阵阵雨水冲刷着,合着重重暮色,慢慢的,仿佛整个人都溶入了这层层的雨雾中。 原来,这打雷也并不是那么怕人的。 耳边化过的风声不绝,雷雨声不断,可心,却愈发地静了,静如止水……好像死了一般的,静如死水啊…… 嘴边的笑意还不及绽开,便已经消散了。 对了。明若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死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误以为还活着? 这双手……摊开手掌,明若痴痴地望着那双手掌,这双手,不再是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了,如今的手心被雨水冲得好白好白,连原本飘着的腥气都被刷得一干二尽了。或许……或许自己就是被这种假象骗了的吧? 杀了人的手被洗干净了,沾满血的衣服换了,身体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围绕在耳际的骂声远了,哀嚎声也远了……所以,就傻傻的以为自己还活着了。 即使心没了,还傻傻地以为自己还活着。 那颗看着自己当着叶城所有百姓的面亲手杀了叶源的心,那颗看着自己如同战利品一样被离王抱着沿着凤阳一路游街的心,那颗看着自己裸着身子站在无双面前的心……早就死了一次又一次,早就死了一次又一次了啊! 不知是脚下一滑,还是被重重的雨雾给压的,明若倒在了地上,路边的积水不客气地冲到气管,呛得嗓子连咳了十几声还隐隐有些堵着,身上没了力气,也爬不起来了。眼眶一热,泪水还来不及掉下,耳边却响起了允文那冰冷的笑声“哭,是啊,你只会哭”。 猛吸了几口气,可垂到眼角的泪珠忍不及却还是掉了下来。 这便是绝望了吧? 没用……没用的人啊! 坐在地上,隔着重重雨雾看着指腹上的泪花,明若突然有大笑的冲动。 就在这时候,一声听似飘逸,却压过了重重雨声的轻唤自背后扬起。那声熟悉到几乎溶于血液,却又陌生到仿佛隔了万年的呼唤。 “若儿”。 短短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那曾经是最美的梦中也不敢奢望听到呼唤。 这刻骨铭心的熟悉感,或许千年万世后,即便没于穿梭不息的人海中,听到这声呼唤的明若也会回头吧? 可为什么现在听到,手脚却更加冰凉了呢? 回过头,那人依旧穿着闲暇时的月白长袍,连脚步声都和往常一样。雨水淋湿了长袍的下摆,袖口,以及发捎,但却淋不去那双眉宇之间的神定,最狼狈的时刻,都能保持的优雅…… 是无双,闭着眼睛,只要慢慢听那脚步声便知道了。 只是,他再不是她的无双了…… 开口……说些什么吧?明若咬牙这么对自己说。 否则,若抬头再看到他眼中的怜悯,那个时候,自己真的会疯过去。 “冷……”起头的时候,明若愣住了,一阵苦水从心口慢慢溢出,话却仍旧慢慢地说了下去:“冷将军,明若曾经对人说过,说人不用努力也不用拼命,只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人看着喜欢就行了,那个时候,这些话是明若的心里话,当着人的面,理直气壮地便说了……” 那是高中的时候,一天下午在麦当劳,自己边吸着奶昔边对可薇说得话吧?不知她现在在北京过得如何,没有明若,她或许也可以少操很多心呢? “可是后来,当风冥司对说我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取悦他的时候……”讲到这里,明若闭眼垂下头,无声无息地笑了:“那个时候我听了,却是想去死呢”。 “若儿……” “所以冷将军,明若以前也说过只要和冷将军再一起就好的话,冷将军也不要当真了”。一股脑把心中预备好的说辞讲完的时候心也感觉跟着一起空了,只是……那,那就再说最后一句吧 “曾经,曾经有一个人他对我这么说过……他说一个人如果真的经历了常人无法想像的磨难,那她至少该变得坚强。若他仍旧不是那么坚强,那她至少应该懂得珍惜;还有……”呼吸变得沉重了许多,明若想起了打开教堂大门时迎面呼啸而过的冷风,想起了那人背后高挂的十字架,还有神座下那个遗世独立的神仆,和已经他口中吐出的那句震撼人心的话语:“对不小心从手掌中遗落的缘分……学会放弃”。 越是真实的话,说起来应该越是不费力才对,可当口中最后的一个字吐尽的时候,明若却觉得,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连呼吸,也觉得疲累 “这样……便最好了”。雨声渐渐地小了,风也不知不觉地停了,所以,空气中的一丝轻叹声便没有任何防备地响在了明若的耳际。 “恩”。明若坐在地上,反射性地点了点头,但转眼却是一震,吃惊地,有些颤抖地抬起头。双眼不经意地对上了身前人的眼睛,那是明若记忆里,最后一次看到冷无双的眼睛,那双比庆兰的夜还要黑的眼眸,深得望不到边。而眼眸的主人,仍把话题继续地进行着。 “我来便是想和你说这些,既然你自己想清楚了,那自然再好不过”。无双的话语一贯地清冷,此时似乎带着一丝柔意,却似乎怎么也冲不淡这雨夜的萧瑟:“楚国的事你不用再插手了,之前打你一棍,也是想你早些罢手”。 明若听着,身体早已不停使唤了,只记得机械地点头。 是呀,不断地点头就好了,不断地点头…… “庆兰这是非之地,你多留也无益,明日便走吧”。 明若坐在那里,依旧机械地点着头。 不知点了多少次,身前的人转身,终于要走了,明若看着那背影一步步离去,仍是不断地坐在那里点头。 视线中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明若也把头停了下来,视线缓缓上移,却仍是不敢再触到他的眼睛。 “你……回离王那里去吧,那人会好好照顾你的”。沉默了许久,冷无双突然抛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原是想有始有终的,可脑袋却像冻僵了一样止在了半空,不能往上,也不能往下,试了好久,都点不动它。等终于能动的时候,却是往左往右不断地摇着。 泪水由于离心力的作用不时地被甩去很远,而此时,大街上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那……那人要杀死你哥哥”不知多久,明若突然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念道:“以前的明若一定会跟你说的,可她死了……死了。我有私心,终究还是对不起你……还有王旁”。 眼皮愈发地重了,浸了寒气的身子除了冷,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意识消释的瞬间,明若终于感觉有些轻松,仿佛这一刻,所有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都卸了一般,就像嬉戏在花间的蝴蝶,又想畅游在晴空的鸟儿…… 一个不能在沉默中爆发,便让她在沉默中……灭亡吧。 明若已经太累太累太累了…… 朦胧中,似乎有人俯下身把自己很小心地抱了起来,那怀抱似乎很暖,很暖和呢。不自觉地,身体又往里面钻了几下。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游离的思绪断断续续地交叉着,明若不自觉地想:是……离王吗? 身体依旧昏沉沉地,可神绪却是猛然之间转醒了。 扫到细密的睫毛微微闪动几下的时候,风冥司便知她醒了,可这双眼睛却依旧闭着,并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掩耳盗铃——如此简单的把戏,印象中自己从未放在眼里过:若是真的动手,还不怕这双眼睛自己先睁开? 类似的情景发生过多少次,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记了。明若便是这么不堪一击的对手,弱不禁风到好似风一吹,也能把她吹走…… 这不是,早上还好好的……刚才不过一场短短的雨,却又几乎夺去了她的性命。 握着冰冷的青丝,默然地看着怀中依旧不动的身影,风冥司的思绪渐渐地沉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张口叹道 “若儿,你这又是何苦?” 怀中的人并没有动静,同样的话……明若已经听到太多人对着自己说过太多次。听到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何苦,每次无论做什么,都是何苦…… 何苦何苦……明若这一生,或许都是何苦了吧…… 低声一叹,明若牵了牵嘴角,没有答话,眼睛却是睁开了,怔怔地看着风冥司,相视许久,却无一语。 “皇上……”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眼眸终于眨了眨,抬起手,轻轻地拨着那人垂在肩膀上黑发,待五指抽出的时候,两指间却是多了一缕银丝:“生白发了。” 心没来由地一窒,感觉就像身体最柔弱的地方突然被捅了一刀,风冥司蹙眉凝视着静靠在自己胸前的身影,也不知,那慢慢从心口涌出的是涩是痛还是……还会是什么呢? 是感情吧。。。 这越剪越深,越理越乱的感情或许便是这世上唯一游走于自己控制之外的东西。 “皇上很辛苦吗?”低头望着手中的白发,明若又问道:“那么大一个国家都要皇上管,一定很辛苦了。” “辛苦?”离王挑了挑眉,口中吐出的声音很轻也很柔。 “就是感觉累……很累很累,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休息的感觉。” “朕即便觉得累,也不是因为国事”。这一次,风冥司答得断然,更无半点的虚言。毕竟无论是治国还是御人,对他来说,都是熟悉到如同呼吸一般的事情。 这世上的确有事让他觉得疲累,只是那不是天下也不是离国,不是权术更不是敌人…… “是啊……皇上比明若强悍得多,又怎么会觉得累呢。”明若低着头,自然望不见头顶上人此刻复杂的神色,只见她手指稍稍用力,指尖的发丝便已断成两截。 突然,没有预兆的,离王低下头,两指轻轻地支起怀中人的下颚,那声音,比平日低沉了许多:“朕每日每夜都觉得累,是因为你,若儿……” 风冥司说完,轻托起明若的后脑,俯下身不容反抗地轻吻着那略显苍白的朱唇。双唇相触的时候,离王感觉到怀中的人明显地一颤,但这一次,却没有任何的反抗,任由着自己撬开那无力的齿关,然后……攻城略地…… 漫长如过了一个世纪,又短暂只若眨眼的一瞬,当激吻终于结束的时候,狭小的空间内,只听得见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皇上忘了明若,便永远不会再觉得累了。”眼眶重重的,不知是怎么了。明若张口,突然这么说道。 “小傻瓜……”抚去那点从眼角滑落的泪珠,风冥司轻声一叹,也不知是究竟想对她说,还是对自己:“放心,朕不会再迫你……朕送你回去。” 空间慢慢往上浮了一下,明若知道是起轿了。移动的速度很快,却不似上次坐轿时那般摇晃,很稳的感觉,就像是坐在沿着公路平缓行驶的车里,周围的空间……没有一丝晃动。 “轿子抬得很稳。”明若曾听说过,在凤阳的皇宫里,有一班人专门给离王和贵人们抬轿。照凤莜的说法,当初给他抬轿的人就是抬着轿沿着凤阳的皇宫跑上一圈,也不会让轿中盛满水的杯子洒出一滴水来。今天看来,小莜的话是没有一点夸张了……只是不知要练就这样的一双手脚,究竟要花上多少汗水和艰辛…… “若儿这么说,他们听到,一定很高兴,朕回去会重重地赏他们。” “皇上从来都不会觉得这轿子很稳,从来都不夸他们吗?” “若儿……这些人是朕的轿夫,把轿子抬稳本来就是他们的分内事。若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朕养着这些人又有何用?” “那皇上是不是觉得……这些人无论为皇上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抬轿也好……死也好……都是应该的。” “是。”这个字,风冥司吐得没有任何迟疑。之后,他却笑了,那淡若柳丝的笑容却又同时倨傲到了极致:“若儿,这些人鞠躬尽瘁为朕一人,也只要对得起朕一人就行了,可朕要担下的,却不只是这些人的身家性命。他们为朕尽心,朕自不会亏待他们,这些人活着,便是连同家人一起共享荣华;死了,朕也会继续照料他们的遗孤,让他们过比之前更好的生活……然后等小孩长大了,朕便又多得了几个忠臣……” “……” “若儿……你可知什么是忠臣?抬轿也好,赴死也罢,这些都及不上朕要的忠诚,朕选的亲信,是那种即使朕今日让他亲手杀死他的妻儿,也不会有半点犹豫的人。因为只有这种人,才会永远不受他人利用胁迫,只有从来不会选择的人,才永远不会有进退两难的时候。” “皇上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若儿不笨,又何须朕一一道明。” “明若曾经为了叶城主选择留在西陵,可最终却是亲手杀了他。”明若侧头,望轿外望去,雨后的街道沉寂得令人有些窒息,月亮被乌云完全挡住了,真是……漆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夜色:“明若曾想过能为无双做任何的事,却……” 今日却不能为了他,出卖允文啊。 悲哀地闭上眼睛,明若只觉得胸口堵得透不过气。 太多,太多次的选择了,手上的筹码越来越沉重,沉重到无论放在哪一边,都再也抬不起胳膊,再也……再也做不出任何的选择了。终于再也做不出,任何的选择了…… “其实何止若儿,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也正是这个时候,离王叹了口气,淡淡道:“莫看如今冷无双娇妻再侧,朕只要一封国书,便照样能迫他亲手断送妻儿。” “皇上!”明若身子一震,猛然地坐了起来,颤抖地望着身前说得风轻云淡的男子。 “这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朕若站在他的立场,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没有……半点迟疑,即便那个人就是若儿你。”离王认真地看着明若,那声音,冷静得没有半点的波动。两人就这么互相望了许久,最终却是风冥司先一步把目光移开,随后轻声地笑了:“玩笑而已……” “冷无双的相貌如此出众,听说他夫人也是庆兰有名的美人……朕可还盼着他们生个女娃儿,将来当朕的媳妇。” “皇上……真的很残忍。”明若张口,一字一字地说道。 “朕若不残忍,也不会活到今日,若儿。”一直前行的轿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掀开窗边的竹帘,不远处漆黑的木门上,十二皇子府的匾额高高地悬着,松开禁锢在她手上的双手,离王扶着她出了轿子:“记得进去多喝几碗姜汤,否则老是病恹恹的,又如何成得了大事。” 抬眸见明若仍旧低着头,风冥司牵嘴一笑,俯身又坐回了轿子,那五指只是轻轻一抬,藏青色的轿子便掉头,渐渐地,又溶入了暮色中。 阵阵的冷风吹着浸透着水的湿衣,全身上下都不由地打起哆嗦,明若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子府,几步的距离,却又有如咫尺天涯。今夜的她,不是明若,也没有资格再称昭麟。因为明若不会背叛无双背叛良心,昭麟也不会放任别人杀他的哥哥。 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王旁,面对宋默了。 只是,好冷,交抱着双手,明若只觉得阵阵的寒气掺过了皮肤,浸到了血液,又从血液,钻入了骨里。而胸口的那块地方,则早已冻僵,没有一点知觉了。 “等等……”猝然间,明若转过身,望着之前那顶藏青轿子消失的地方奔了过去:“等等啊……” 背后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的关系,又开始慢慢地痛了,双腿没有意识地飞速跑着,周围的景物渐渐的模糊了,拖着沉重的衣袍,明若不停地跑着,四周的风似乎更猛了,贴在身上的衣服也似乎更凉了,但明若仍是追赶着,直到远处的轿子终于停了下来,直到那人从轿中走出,怔怔地望向自己。 “我不想回去。”俯下身子咳了很久,当口中的气息终于渐渐稳定下的时候,明若抬头这么说道:“怎么样都可以,皇上……收留明若一晚吧。” 隔着白色的帐幔,窗边的烛光不断地摇曳着。三碗姜汤加上一碗鹿血,让原本已经冰透的身子又重新泛起了些许暖意,只是冻僵的心一旦有了知觉,便又渐渐地痛了起来。躺在床上,明若垂着眼眸,默然地望着侧坐在床边的身影,发觉那人的视线也驻留在自己身上,两人就这么不语地对视了许久,却都没有开口,直到风冥司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离开,站起身提步离去的时候,明若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皇上……”黑眸静静地望着那人的背影,明若说:“皇上今晚……可以对明若做任何事。” “别闹了,早点休息吧。”回过身,风冥司看到了明若的右手,他记得只手便是早上硬生生被自己折断的,就因为…… 心头一震,风冥司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多想,顺带着,连离去的脚步也开始有些凌乱起来。只是,当他推开门,正要走出房门的那刹那间,他又听到明若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用她那听起来支离到快要破碎的声音道 “皇上今晚……可以对明若做任何事。” 白色的帐帘外,烛光仍旧不停地闪着,明若听到了房门关上的声音,正欲叹气,眼角却瞥见那倾长的黑影一步步地走向自己。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四年前,他们的新婚之夜,那时的床幔也是白色的,那时的自己也是这么躺在床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还有那摇曳的烛光,似乎永远都不曾便过。那时的自己惊恐,害怕,无措到了极点,口中一遍遍地喊着无双的名字,心中一遍遍地祈祷之后的事情可以不用发生。可所有的事,却仍旧一点都无保留地发生了…… 如今,自己终于明白,那时,即便无双听到了自己的喊声,也不会闯起来把自己带去。也终于明白,所为的真相大白,除了这四个字,便再也没有其他的意义。一道银丝从眼角缓缓坠落,朦胧间,明若感觉那黑影愈来愈近,身体也越来越沉了。 “朕想你,三年来,每天都想你……”终于进入她身体的那刻,离王执起明若得手,十指紧紧地缠着。 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明若转过头,却见远处的烛光仍在不断地闪着,透过那烛光,明若仿佛看到一个少年,躲在墙角死命地哭泣,洁白的床单上染了一处又一处醒目的血迹,还有那早已干涩的白浊。 一阵剧痛拉回了飘离许久的思绪,一道热流沿着交合的地方从体内缓缓地流出,化在了身下的床单上,那是醒目到刺眼的鲜红。 天空……塌下来了。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最后的选择 章节字数:8755 更新时间:07-08-08 14:23 那夜明若并未真正合过眼,头微微地侧着,半阖的眼眸望着天际,一直就那么无声地望着。庆兰的天亮的很早,四更刚过,东边的天色便泛起了鱼肚白,那抹亮色映入眼帘的时候,明若转过身,默默地凝望着躺在自己身侧的男子。 离王睡得很沉,细长而又浓密的睫毛静静地垂着,薄唇微抿,唇角还挂着一丝简单而又甜美的笑意,就像……正在梦中吃着蛋糕的小孩。单看着他此时的睡颜,或许如何也无法把他和那个冷血残酷的帝王联系在一起吧,明若浅浅一笑,正欲起身,却发觉自己的左手的衣袖仍被那人紧紧地握着……果然这人即便在梦中,也不饶过自己吧? 侧头望向床边的桌缘,明若看到了那人随身配带的宝剑,探手取来,明若用它割断了自己的衣袖。 “公子要去哪里?”刚出门,一只大手便横在自己的面前,明若抬眸看过去,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正是福禄。 “自然是回去府里。”这个人,似乎从来都不用睡觉:“我一夜未归,不早点回去,会有麻烦。” 推开挡在胸前的大手,明若只往前多走了两步,却又被那人拦住了。 “公子可知这三年来,皇上有几天睡得入今日这般安稳?”死死地拽着明若,福禄的声音有些僵硬:“公子难道就不能多等一会儿?” 四周的空气有些潮,明若的头垂了下来,脚也停了下来。 那明若呢?这四年都没有一天能睡过安稳觉的明若呢? 下唇被牙齿咬得生疼,明若想放声大笑,可回过头,却见到福禄紧紧握拳,握到一根根青筋暴起的左手,还有那从无一丝表情的铁面上无意中透出的哀求。 或许真的只有到死了的那天,明若才能真正安安稳稳地睡过去吧?的9232fe81225bca 翻腾地血气强行地咽了回去,明若撇了撇僵直的嘴角,终究还是妥协了 :“我去……打一盆热水。” 左手突然没了一点分量,风冥司一惊,便立即清醒了。睁眼看到那人还在,不由顿时送了一口气。多少次,在梦中远远地见到,伸手去抓,却成了空影。这一次,终于真真正正地能把他拥入怀中了。想到这里,离王感觉空虚了许久的心猝然间被一种甜蜜的感觉所包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幸福上好几分的感觉。 “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把端坐在床缘的人拽过来抱个满怀,风冥司俯身轻吻着那人的颈项,就像刚坠入爱河中的青年:“你知道朕有多怕醒过来见不着你。” “我去打热水了。”身体无意识地一颤,明若的脸色有些苍白。 “若儿亲自打的热水?”瞥见桌上冒着热气的水盆,离王忍不住失笑道:“那朕可要舍不得洗了。不过记得这些事以后让奴才去做,免得朕每日都不洗脸便去见朝臣,可要被人笑话了。” 明若看着满脸挂着笑容的离王,感觉仿佛看了多年前的自己,那种无需任何掩饰的欢乐和幸福感,可以感染到周围的每一个人。 如今,幸福又一次离自己如此的接近了,近到只要一伸手便可以触及得到……只是,只是啊…… “皇上,明若得回府一次。” “好啊,待会儿朕让福禄送你过去。” “庆兰现在那么乱,还是让福禄留在皇上身边吧。”明若闭上眼睛,一字一字平静地说道:“我要收拾些东西,可能有一段时间,傍晚皇上派人在南门外等我便好了。” “若儿,你肯和朕回去?”突然,风冥司抓过明若的手,兴奋道。 “是的,明若会和你回去。”明若牵嘴,莞尔道。 禁锢在自己腰际越收越紧了,紧得仿佛要把自己溶到他身体里才罢休,明若半敛着眸,无声地望着那白色的帐幔,还有床单上,昨日那已经干涸的落红。 胸口,好痛。 “朕答应你,不会为难楚国的士兵和百姓,还有西陵以前的旧部,朕给他们每人一笔抚恤金……放他们会家乡。”俯身凑到明若的耳际,离王郑重地做着承诺,随后他笑了,那种笑容之后一直映在明若的心底,直到意识飘离的最后一刻,明若还记得那笑容和离王说的那句:“若儿,朕好高兴。” 那让她感觉到,这世上,终于还是有人记得自己的。 想到这里,明若笑了,不再是牵强的笑,也不是无奈的笑,更不是苦涩的笑。那笑容有如融冬的暖日般温和,又如三月的春风般和睦。笑容中的明若,五官都绽放出动人的神采,看上去,惊心动魄的美。 “谢谢你皇上。”临去的时候,明若回过头,最后望了风冥司一眼,那神情中,甚至仿佛隐隐地含了几分不舍。 还有……转过头的时候,明若闭上了眼睛,在心中慢慢地说道:对不起。 “福禄你可知道,以前宠幸过的贵人,朕从来不记名字”,望着明若远去的身影,离王对身边的侍卫这么说道: “不过朕记得凤莜,朕记得,当初有人与他素未平生,却为了救他被朕拖着走了整整一个后院,当初与其说是被说服,更不如说好奇,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管闲事的傻瓜……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那傻瓜不但傻极……而且从来也没有开窍过。 所以凤莜他一直记挂着那傻瓜,每次看朕的时候,都掩饰不了眼神中的恨意。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是不了解那个傻瓜。若让那傻瓜知道他潜心科考是为了行刺朕,又不知道要暗自伤心上多久。”讲到这里,离王淡淡地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得意,又夹着几分温柔和感慨:“朕杀过那么多人,屠过那么多城,却偏偏记得叶城,记得叶源。朕记得西陵当初四面楚歌那会儿,萧然明明是把他扔在安临,那傻瓜却老老实实跑回来求朕放人,朕记得叶源,因为朕记得那傻瓜砍他时的样子……” 朕还记得西陵有个六皇子,叫林允文。那人不过是个质子,朕原本从不会挂在心上,但那傻瓜为了他来求朕……那傻瓜到了凤阳后哭死都没有服软过,却为了个质子来求朕。朕气急了,便对傻瓜说只要他能在棋盘上赢过朕,那朕便放了那个林允文。因为朕知道,那傻瓜根本不会下棋,而朕自十五岁那年起,棋盘上便再没有对手…… 只是谁又知道,十年,朕整整十年没有进步的棋艺竟会因此又长进不少。 朕没有想到之前连棋子都拿不稳的傻瓜居然能和子澈下成平局,也没有想到那傻瓜练棋会练到把手里的棋子当作糕点吃进肚里……每次看着她下棋时的眼神,朕都会感觉心口绷得好紧,所以朕也认真了,明知道朕不花心思也能赢,但每次却仍是把不遗余力地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但他终究没有胜过皇上。”沉默了许久,福禄低声应道。 “世人……都喜欢这么说的,福禄。”拨了拨额际的碎发,离王的笑容带着一些倦意:“这便是他可悲的地方。如此用心,拼尽全力去努力的人,在世人眼里却不如一个什么事情都不做的旁观者。其实没有他,西陵早一年便被昭安灭了。 福禄你想想,当初明若死守叶城,带兵夜闯幽州,只身犯险探凤南军又领着凤南军力抗阿之的时候,林广在陵都可助过他分毫?若儿他救了西陵,救了林广全族,可那人却做了什么?柳澄芮用叶源作胁迫他留在陵都,林广更是要把他赏给儿子当男宠。一纸诏书,一个虚名,五千两便把他打发了。 五千两……那林广每夜送给宠姬的发簪都不止五千两。 明若留书进策让他加固城防,他却挪了兵部的银子扩建行宫,后来幽州被破,那人倒还有脸怪城防不力。 明若冒着生命危险到楚国讨救兵的时候,这些人说他弃城不顾;明若回来却带不会救兵的时候,这些人则说他办事不力;明若杀死叶源救下叶城的时候,这些人又说他卖主求荣…… 福禄,可知西陵为什么会亡? 因为那些人,他们什么事都不做,站在一旁骂却是会的,多骂他一分,便感觉自己又高贵了三分无辜了七分。而从来什么事情也没做的自己,便自然从来都没有错过。 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做的越多,自然也错得越多。 西陵的那些皇族重臣,每日只知享受高位所带来了利益,但身在其位所应该尽的义务,却是从没人想过。 若儿他把林允文当知己,可他却不睁开眼睛看看,这人身为皇子在西陵活了二十多年除了操琴之外什么事都不问,等到幽州破了,叶城破了,陵都破了,朕的大军守在他门外了却突然异想天开想要挽救,他凭什么? 居然还敢和那个宰相的儿子一起在朕面前骂若儿是妖孽……朕便废了他们其中的一人,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妖孽。” “其实谢大人一直反对皇上放林允文出去,此人心计颇深,放虎归山,总是祸害。” “林允文?谢及悦是多虑了……”冷声一叹,离王勾嘴,漠然道:“一个可悲到只能诋毁好友才能弥补内心空缺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对朕构成威胁的。” 想必……冷无双也心知肚明吧? 否则念在他以前和明若的关系,那人又怎会不拉他一把。 这人他看不起,永远都看他不起。 若儿,朕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其实最根到底,最大的错是在林广身上。 纵使一战成名,纵使他吞了豹子胆,也不该让一个从未在军营待过的人当将军,更不该把守卫一个国家的责任和重担,如此轻易地交到一个和西陵没有半点感情的孩子身上。 让一个三岁的孩童去放牧,结果羊群散光了,难道怪孩子办事不力么? 算了,也不用再去管这些人。反正若儿马上便会回到朕的身边。她的真心,只要朕明白就行了。 转过头,离王对着福禄吩咐道:“收拾下东西随朕去南门,等若儿过来,一起回凤阳……朕要亲自去等他。” 远远的看到十二皇子府的大门,远远的看到伸着脖子等在门外的宋默,时光仿佛又回去了以前的凤阳……从离王的寝宫被送回来的时候,那时的永央宫外,也有一个少年,一脸担心地候在门外。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呢…… 皇上,聪明如你,却为什么不能明白很多事情,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经无法挽回了…… 不过这世上一厢情愿的人并非只有皇上一个,明若自己……不也一样么? 握着刚从水沟里捞上来的定国,明若笑了。 “殿下,您昨夜去了哪里,王大哥找了你一夜。”还没推开大门,宋默便焦急的一边跟上来一边道:“半夜的时候好像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半夜丞相的人又过来了。” “王旁呢?” “王大哥一早便被宫里的人叫去了。” “我待会儿也会入宫。”终于走到了卧房的门外,扶着门,明若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转头望向身边满脸失措的少年:“你在门外等着,我让你进来再进来,我……有事要拜托你。” “是。”少年看着明若,郑重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多了。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明若抬起头,无言地望向房内。这不过是一间很简单的卧室,一张床,一个桌子,四只椅子,加上一些书架摆设和墙上的几幅字画。 这便是,自己生活过两月的地方。 伸手轻轻地抚过光洁的桌缘,明若突然发觉自己有些伤感。 茶壶中的水还是暖的,想必宋默刚刚泡过,明若拎起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于是,桌子上便多了一杯茶,那杯茶静静地待在明若的眼前,默默地升着朦朦地白雾。 明若感觉它一个人可怜兮兮的,于是便又拿了一个杯子,放在它旁边,又倒了一杯。 于是,两只杯子便在她面前竭力地冒着稀白的水气,直到慢慢变凉。明若抓起了靠在自己面前的一杯,仰头喝了下去。 然后她转过身,开始理起了床铺,收拾起了柜子。 指腹轻轻地抚过窗缘,一扇两扇……好了,仍旧是没有半点的灰尘。最后一眼扫过四周的每个角落,房间终于干净整齐得好似没有人住过一般。 明若开始磨墨。 第一封信是给阳朔的,半盏茶的功夫便写好了,因为只有一句话。 “书房的第三个柜子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第二封信是给王旁的,明若在里面夹了二百两银子,这些钱是她贩粮的时候剩下的,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便塞了进去。 信里同样也只有一句话 “宋默交给你了。” 写第三封信的时候,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那是给离王的。 忍不住,就会想到分手时,那人像孩子一般的笑容。 “这世上有些事情本很简单,可偏有人不明白,就像明若……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白纸上,这一行黑字异常的醒目,明若看着这些字老半天,好几次已经塞进封筒,却最终又取了出来。 若儿,朕好高兴。 心一震,手中的信纸被揉成了一团。 这样怎么行呢?看着不断颤动的双手,明若无奈地笑了。 你看你,又心软了。 这样,不如那就……算了。 把纸团抛入一旁的火盆,明若静静地看着纷飞的火花不断地闪动,稀薄的白纸不久便化成了烟灰,带着自己最后对那人的话语,一起变为了灰烬。 风冥司……即使以前从未想过,当你抱着明若开怀笑的时候……那个时候明若还是原谅你了。 明若骗了你,是因为她不想骗你一辈子,所以,只盼你也……放了明若吧。 最后一封,是给无双。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明若提起笔,把心中从未出口的话一字一字地写到了纸上。娟秀的字迹全靠当日道明的教尺,落在无暇的白纸上,那些似是永远都不会有穷尽的话,最终落到纸上的,却只有一句,一句话。 “你进来吧。”见门外少年一脸紧张的模样,明若不由地笑了:“我猜宰相大人还会派人过来,所以给他的信就放在我桌上,等他们人来了让他们拿去就行了。这封信是给你王大哥的,等他回来,你帮我转交给他。” “那这封呢?”宋默眼尖,立即便看到明若手边的另外一封信,署名的收信人,是冷无双。 “是啊,这封就要麻烦默儿走一趟了。”取过桌边点燃的红烛,明若看见黄色的油纸触到火花后慢慢地卷曲,变黑,直至化为灰烬。等到手中的信全部化为焦炭的时候,明若拿起笔,重新写了一个封套,然后把一桌的纸灰小心地封了进去:“见到冷将军,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明若手中的信,余光却瞥见桌角下不知何时滑落的巾帕。 “殿下,你掉了这个。”拽起丝巾快步追上明若,宋默低着头小心地叠着丝帕,他想把他叠好了,再交到明若手上,却正好错过了明若眸中的哀伤。 明若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折着丝帕,这块伤心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丝帕,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会有谁为自己拾起来,如今却有人折好了,递到自己面前。 “谢谢你”,接过丝帕的时候,明若半垂着头,轻声地一字一字道:“默儿。” “恩?” “以后你的娘子一定好福气。”多好……有这么温柔的人当丈夫。 那个时候,被明若调侃的宋默只是烧红了脸害羞地挠着头,看着明若望着自己,浅浅一笑,然后转过头,缓缓地走了出皇子府的大门。 那是宋默,最后一次看到昭麟。 朝阳下那越来越小的身影,转身时的那抹淡笑,都深深的映入了少年的心中。还有那句临别的祝福…… 默儿,以后你的娘子一定好福气。 所以十年后,当他接过媒婆递来的喜棒,挑开新娘头盖的那刻,望着身前女子娇羞的笑颜,已经成为近卫军副统领的宋默却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风冥司一行一早便出了城,温和的晨日照着漫步于林荫道间的男子,顺带还多出了一条长长的背影。迎着日光放眼眺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离王的目光头一次没了往日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雨后和风般的温润而柔和。 “看来国势的衰败,却并不影响这乡野小路的怡人之景呢。”不知何时,他张口,由衷地赞道。 身在明,暗处的护卫闻言不由地往左右多张望了两眼,而当这几十道视线重新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彼此不由一致地颔首赞同,并非对于离王口中的美景,而是——今日皇帝的心情,可真是从未有过的好啊! 世有安临黄鹤楼,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多少文人墨客相携而往,挥笔留念; 世有凤阳凌霄殿,前殿至正殿经由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皆为玉砌,气势恢宏,多少才子寒窗十年,争相而往; 世有大离皇宫,巍峨红墙绵延百里不绝,九龙金壁,慑人心魄,多少皇公贵人驻足于前感叹连连; …… 可咱们滴皇上,却一个正眼没给过,一个字也没夸过啊! 如今这遍地可寻的郊野路景,却合了天时地利,适时出现在了该出现的地方,金口这么一开,却恐怕是要气死当年那些巧夺天工的精匠们了。 看着斜靠在树下随意而立的倾长身影,福禄的思绪不由地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清晨,那天,他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获得了所有长老的许可。随后,师傅便牵着他的手,郑重地说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是他今后的主人吗?跟随着师傅的步履,福禄心里这么想着。不久,他便见到了一个小他五六岁的少年,穿着紫金龙袍坐在正殿的中央,挑眉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自己。 那一年,福禄十二岁,却已经杀了无数的人了,只是当他对上高座上少年的双眼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比冰冷的刀锋穿过身体还要清冷的东西,是那少年,皇座上的少年嘴边挂着的笑容。 福禄的心,本来也是冷的。所有人都这么说,影卫,是没有感情的,就像师傅,杀死自己养育十年的弟子时,眼中没有半点犹豫,握剑的手也不会有丝毫的颤抖。可福禄记得师傅每次望向先皇时的神情,那眼中的情义,比慈父更深,比娇妻更柔,比幼子更切……师傅是有感情的,甚至比一般的人更浓更烈,幼时的福禄经常会这么想着:只不过,那感情仅投在了一个人身上而已。 而当福禄见到离王第一眼的时候,他便明白了,自己也会和师傅一样,步上身为影卫之首,百年来从不曾改变过的命运。 刚登基的时候,离王酷爱征战,自己便随着他驰骋万里江山。他坐于马上指点山河,自己便牵马于前为他开路;他纵马肆意沙场,自己便伺于马侧挡下冷箭无数…… 那一年,福禄爱上了征战,他喜欢看离国遮天的旌旗飘扬在一座又一座陌生的城头;他喜欢看着那人手握着长剑马鞭坐于马上俯视众生的飒爽英姿;他喜欢看着那些顽强的敌人从自信到惊慌到绝望,最后长跪于马前俯首称臣,那个时候,他会看到身旁的男子无意识地抬手抚过额际的碎发,那时的他,嘴角会流露出与平日不同的微笑,那是令人热血沸腾的霸气。 然后,不知是哪一天起,离王突然对戎马失了兴趣。 “征服一个国家,打仗也算是无聊至极了。” 九龙壁下,离王把慑北营的指挥权交给了风冥司,昔日的战马也从此被锁于马厩。 那日起,离王鲜少离开凤阳皇宫,可离国的疆土却一天比一天更加壮大。 从那时起,福禄便爱上了朝堂。看着他随意坐于皇座上决胜于千里之外,看着一封封捷报从东门一声声传到正殿,还有才子们热切又敬畏的眼神。只是,有件事情,却让福禄渐渐有些担心。 离王依旧和少年时一样爱笑,对每个人,每件事,可那笑容,却更冷了。 当朝臣们竞相祝贺远方捷报,当属国一次又一次呈上镇国之宝只求苟安,当旷世的英才一遍又一遍表明忠心的时候,他都会看到离王嘴边那淡然的笑意,只是那时,他的眼神却会不经意地飘向别处,这让每次福禄都感觉,这世上,或许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眼前的男子提上一丝一毫的兴趣了。 “朕其实不想杀你。”强劲的对手也好,身手不凡的刺客也好,每一次绑到离王座前的时候,他都会这么轻轻的叹道,那语调如同一个站在垃圾筒前舍不得扔掉手中玩具的孩子,然而随即他便会略略摆手,之后不待那手落下,那些人便已身首异处。 这句从任何人口中说出,听来都会觉得伪善的话,从他的口中道出,却是如此的自然。离王的确舍不得他手中的玩具,只是他会的从来都只有赶尽杀绝。就如常伴他嘴角的笑容从来不及心底一样。 直到有一天,一个同样爱笑的少年,大大咧咧肆无忌惮地闯进了他的生活。 一切本该和往常一样,随意消遣着新到手的宝贝,再熟练地开发出它所有的价值…… 只是这一次,离王犯了一个错误,等他把手中的玩具全部肢解开的时候,他却突然发觉自己爱上玩具。 那少年如今已经不会想初次见面时那么爱笑了,每次看到他,福禄都会怀念起当年那个聒噪到无以复加时的他。 福禄想告诉他,当年他把那双沾满了煤灰的手放到离王脸颊的时候,自己差一点就挥剑砍了他的手。 福禄想告诉他,当年跟着安王一起追入洞穴,当谢及悦用颤抖的声音宣布离王还活着的时候,他在心里由衷地感谢着趴在一边同样也只剩下半口气的他。 想告诉他,当年花轿抬进凤阳皇宫的时候,自己曾由衷地祝福过他; 直到后来,事情往越来越坏的地方不断发展…… 少年死了,皇上却还活着。三年的时间,足以沉淀太多的相思,也足以背负下太多的仇,太多的恨。 福禄想告诉他,他恨他,每次看着皇上对着空床孤坐到拂晓然后直接去早朝;处理了一天的国事,夜晚却又是一人独自那么坐着的时候;看着皇上总是不经意地垂眸怔怔地望着着那块初遇时被他骗去的羊脂玉发呆的时候;那日谢大人呈上奏折劝他纳妃,第二天皇上便答应了,可有一件事谢及悦却不知道,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皇上在雪地里坐了一夜。 那个时候,福禄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并非是那个驰骋于沙场的皇上,也不是端坐于朝堂上随意指点江山的皇上,而是……一张拥有幸福的笑脸的皇上。 就如同……现在这般……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何人,辜负了信任? 章节字数:11391 更新时间:07-08-08 14:24 那人居然亲口说要和自己回去……真是,太好了。 轻抚着刚从路边摘下的百合,风冥司的心情却不似福禄这般复杂,现在的他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即将抓到手的幸福,至于其他的事…… “少爷!”一声仓惶的呼唤打断了风冥司的思绪,抬眸望去,来人是影卫中伏于楚宫的暗线:“城中有变,请您尽快离开。” “昭安死了么?”相对于来者的无措,离王并不多大惊奇。这结果他来之前便已知晓,所以才会有这趟庆兰之行,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楚国这些人是死是活都不怎么重要了。那些网中鱼留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收拾,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那先别管其他人,去皇子府把朕要的人安全送到这里,以后的事朕回到凤阳自有主张。” “……” “怎么了,为什么还跪在那里?”见本该立刻领命而去的男子此刻却仍跪在地上,离王不由蹙眉,生于皇族的他对于危机有着本能的敏感,只是这一次,那从心头涌起的不祥预兆,却让他有些…… 看着手心不断晃动的百合,风冥司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是害怕自己往更坏的地方想下去,还是害怕…… “庆兰现在那么乱,还是让福禄留在皇上身边吧。我要收拾些东西,可能有一段时间,傍晚皇上派人在南门外等我便好了。” “是的,明若会和你回去。” 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亲口说的……不是么?望着城头徐徐升起的丧旗,风冥司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愤怒,或是心痛,或是…… 突然,他抬手,任由手中的百合自空中跌落,离王站了起来,神情回复到往常一贯的漠然,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和从前一般的冰凉。 “朕最后再命令你一次,不管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去把那人带出来,朕有话……要当面问她。” “属下一定遵从皇上的命令,但请皇上先离开,属下……”感觉到眼前人的变化,地上的影卫也是神色一凛,眼尾的余光却飘到了一旁的福禄身上。只是短短的一瞬,周围的气氛便渐渐地凝固起来,那是只有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之间才会培养出的默契,此时在场所有的影卫都已做好了全部的准备,那便是即使顶上犯上的罪名,也要把他们的君王强行拖出这个是非之地。 “福禄……”就在这股浓重的气氛即将冲破临界点的时候,离王突然出声,顺而把头转向了一直站在自己身侧静默不语的影卫首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朕劝你最好罢手。” “皇上……”黑衣男子的面色有些为难,对于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的能力,他从来都是报以百分的信任和崇敬的,只是这一次,面对着同样冷静自信到没有一丝破绽的容颜,他却没来由地担心了起来…… 最好还是带他…… “啪!”就在福禄仍旧犹豫不定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响声却在空中响起,等到福禄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脸颊一片火辣。 “你最好给朕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福禄……以后你若活腻了想怎么冒犯朕朕都不会拦你,只是这一次朕不允许。”冰冷的话语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目光扫着四周默然的身影,倾长的身影望上去是如此的倨傲却又孤单:“这个时候,朕一定要留在这里。 那个人……骗了朕,她竟在朕苦苦悔恨了三年,对他这般挖心掏肺了以后挂着满脸笑容欺骗了朕。所以朕要问她,问她如此对朕,那胆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皇上!” “朕知道她还在,就在这庆兰城里,她还不敢死,不……应该说,她还不敢这么一声不吭就死。”冷声一笑,离王抬眼朝着那些飘扬在庆兰城头的丧旗望去:“所以她一定会回到朕手上……朕自登基之日起匡服四海坐拥天下,如今只剩下一个楚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没有道理连一个人都搞不定。” 你说是么,若儿? 说到这里,离王不由翻过掌心往天际的方向慢慢举起,再收紧。 “把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字不漏原原本本地告诉朕。” “昨日,死的不止昭安一人。” “昨日死的……可不止是太子一人。”正殿上,林子言望着明若,那目光仿佛要把已经五花大绑押于地上的人再穿几个洞般。 “哦……是么?”缓缓抬起头望着那些似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视线,明若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林子言刚才对自己说的不过是今天的雨比昨天大了点一般,轻轻叹了口气:“是吗……我不过只是告诉了他我不小心把哥哥杀了而已,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气,人老了还真是不中用——啊。” “你——”明若还被说完,整个人便被林子言提了起来:“说,是谁指使你干的?!” “指使?哈哈,哈哈哈哈……”抬眸望向近在咫尺的怒容,明若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我说林子言,你怎么就突然这么忠君爱国了呢,原来是为了这挡子事啊……” “你说什么?” “那我就来猜猜吧——阳大人?”明若把眼光转向阳朔,随即却又坚定摇了摇头:“不对,扳倒阳大人对你没什么好处,毕竟宰相再大,政变这种事情还是靠武力比较多一点,所以林大人……你一定希望我说冷将军,这样身为右将军的你就可以一步登天——” “你胡扯!”没等明若把话说完,林子言已经扑上去,两手紧紧地掐着明若的脖颈,那力道仿佛要把一切都拧碎一般。渐渐地,明若的脸色从苍白转到了青紫,挂在嘴角的冷笑也慢慢地淡了。周围的大臣见眼前的情况不对,纷纷围了上去,好大劲才把两人又分开。 “林将军请住手!” “是啊,如今国家危难之际,当已大局为重,林将军切莫听信小人离间。” “没错,国不可一日无君,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在皇族之中选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 “可诸多旁系中……” “若真要说起来……” “张大人,你要说便说吧,这个节骨眼上,大家就莫要计较那么多了。” “是呀,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真要选的话冷将军他……” “其实当初立储的时候,老臣就有这个心了,只是冷将军他坚辞,怕这次……”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当口,也容不得他不允了。” “就是啊,如果冷将军承下大统,那老夫也能睡上几夜安心觉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讲到这里,众大臣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到了阳朔身上。 “阳大人,这里最德高望众的人是您,您发一句话,咱们一定点头。” “是啊是啊。” 只是这么一会儿,似乎所有人都已经从先帝和太子驾崩的黑影中走出来了啊……一直静默不语的阳朔站在通往皇座的台阶旁,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被禁军压制在地上的明若,过了许久之后,他垂下头沉声道:“既然人犯自己已经承认,那就削去皇籍交由刑部吧。目前重中之重是则良日尽快让新帝登基,就这点,老夫也保举冷无双将军。” “只是冷将军那边……” “说客这个角色,还是老夫来当好了。”阳朔淡淡一笑,目光却不经意地飘向明若正被禁军拖往门外的明若。正殿中的大臣们除却与太子特别交好的数人之外此时皆神色雀跃,而以林子言为首的一班太子近臣,此时也是默然沉思状,这让阳朔不由地想道,或许除了自己之外此刻已经没有人愿意记得这个犯下刺杀先帝和太子重罪的皇子了,更不会有人去深思其中的可能和合理性,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拿的出手的犯人,如此而已。 垂老的皇帝已死,无能的太子已亡,将要登基的人,是自十二岁起便顶着无数赞誉和英名的天才将军……这便是任何人一直想要,却又不敢去想的最好结局。 扬手让轿夫起轿的时候,阳朔突然改了主意,他让轿夫把轿子抬往刑部看守最为严密的大牢,在见冷无双之前,他要先见一下将要和这世上的两个皇帝有过牵扯的女人,他要弄清楚大殿上的众人都放弃了解的刺杀的真相,还有……让她突然背叛先帝的理由。 潮湿的空气中透着弄弄的霉味,肮脏的草席,可怖的爬虫……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习惯这些,但当她第二次踏进这个名为死牢的地方时,明若却有了亲切的感觉。随意地找了墙角的方圆之地坐下,不用去在意那冰冷的地面也不用再去害怕那些在衣服上游走的爬虫,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自己想见的人出现,然后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便好了。 闭上眼睛,明若静静地等着…… 没有过多久,安静的走道上便传来了琐碎的脚步声,来的人是阳朔,并不是她要等的人,所以只是睁开了一会儿,明若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知道阳朔的来意 他来,是想问自己为什么放弃了撮合两兄弟的计划,问自己刺杀的内幕,问自己为什么要出面顶罪……可惜,其中的答案,没有一条是自己能说的。 “这一生,我已经没有任何话想和你说了。”未登来者开口,明若便这么说道。 “老夫还没说,殿下还是莫太早下断言。”听明若这么说,阳朔却是不以为意,左手一扬,却是从袖中掏出一分书信:“这封信是当日将军亲笔所写,时至今日,将军也不介意老夫代为转交离王吧?” “如果你来只是要讲这句话,那便请回吧。”明若轻轻一笑,甚至没有睁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阳大人想怎么做,明若自然是不介意的。” “……”意料之外的反应让阳朔一震,随即却又平静了下来:“老夫愚钝,当初将军不是宁死也不肯回凤阳的么,如今为何突然会改变主意?” “我何时改过主意了?即使是如今,明若仍是宁死也不回凤阳的。” “明小贼,你莫要愚弄老夫!” “那你就把这封信送出去看看……看看离王会不会派来使接明若,若使臣真的来了,明若自会遵守当日之诺,只是……”讲到这里,明若突然睁开眼睛,定定地望向阳朔:“我总觉得他们看到后立即出兵的可能信比较大。” “你如何能这般肯定?” “因为你这封信,一定送不到离王的手上。”如今在凤阳的人是谢及悦吧,找他的个性,看到这封信……自己也并没有撒谎吧。想到这里,明若又把眼睛闭上了。 之后,阳朔却是沉默了许久,凌厉的目光落在明若身上,而对方却仍旧是闭着眼睛,没有一点要回应的意思。 “真可惜,原本老夫可是想让将军回去离王身边的,毕竟……先是叶源,再是林广加上先帝和太子……”终于,阳朔把信纸一扬,抛到了走道中用来采光的火盆中:“这世上煞气这么重的人,老夫还是头一次见到。” “阳朔你不要忘了,”对于来者口中的恶言,明若仅报以无畏的笑容:“当初若不是我放你们一马,你和昭安四年前便被林厉杀死了。纵使不求你们感恩戴德,至少也不要在我面前讲这么恶心的话。现在的明若不过是一个亡命之徒,丞相大人又何苦费那么多唇舌。” “那老夫可否请将军再做最后一个承诺?” “往事早已尽迁,当日有叶城万名百姓等着明若,如今等着明若又有什么?丞相大人的顾虑未免多余了。” “那就好——未免多生事端,行刑之日便定在明日晌午,想吃什么……便告诉狱卒吧。”最后睇了一眼靠坐在墙角不动的人影,阳朔转身,走出了这到处散发着死气的牢笼。 死牢没有窗,所以也看不见天色。提醒明若可能已经到半夜的,是那前胸贴着后背的饥恶感,还有打着哈欠的狱卒。 “有人要见你,跟我来。”看了门锁,两名狱卒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为什么不到这里来。”一边被牵着走,明若抬头问道,下一刻却被重重地敲了个麻栗。 “去你妈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居然还想让咱们的皇上亲自到这种地方来见你!”重重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狱卒不客气地继续把明若往前拖了几把。 “你说要见我的人是皇上?”明若一震,脚步却不由地停了下来…… 等的人……终于来了? “快点走啊——”身后,又有狱卒把自己往前重重地推了一把。 一路连推带扯,明若几乎是跌着进的房间。屋内的装饰简单而又朴素,可能是刑部的客房吧?看见那道原先背对着自己的身形转了过来,明若这才发觉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怖,不由的伸手想要理一下容装,只是刚抬手,却发觉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铰链铐住了,根本无法抬到前额。两只手僵在空中了好久,尴尬地一笑,明若又把手垂了回去。 以前是被绑着进了将军府,后来衣不蔽体入了御书房,再遇见是落汤鸡的模样,如今最后一次……就是死囚犯了么? 怎么办呢,光是想着,就觉得槽糕透了,更别说……默默地看着手脚间的枷锁,明若本来是想哭的,没想到竟然会笑了。 “把锁链解开。”不知何时,冷无双突然张口,这么说到。 “可是将……不,皇上,他……”身后的侍卫有些为难地望向刚成为楚国皇帝的男子:“他是……” “把锁解开,然后出去。”目光淡淡地扫过犹豫中的士兵,冷无双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命令。 “是。”这便是凤南的将军了吧?仅是触到那目光,自己便突然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士兵一边解着锁,一边这么想到。待镣铐全部解掉以后,士兵把它们收好,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看来这新皇上还真是有意放人……退出房间后,两名士兵默默地互相望着:虽然按丞相大人的命令,这是万万不可的,可若皇上真要自己放人,那自己又如何拒绝呢?唉,这两面不讨好的事情,还真是为难啊。 而屋内,则是万籁俱寂。 看着仍旧孤零零站在门旁的瘦小身影,冷无双突然觉得心口有些闷,转过眼,却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了解了吧。 知道他以前有多娇贵,出门前单是照镜子便是老半天,路走长了便会抱怨,衣服每天都要换,吃东西也是万般挑剔,看到那些爬虫之类的,更是要大惊小怪上好半天。若这是成长的代价的话,那他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成长。 那些对着河畔高声放歌,肆无忌惮地与萧然拌嘴,总是对着自己满脸傻笑的岁月才是合适他。有些人注定无法生活在阴谋中,这个残酷的世界本就不该是他待的地方。 一而再再而三地狠着心把他赶出去,可这世上偏偏有人永远都不学乖呢?被打了那么多次,几乎都连手脚都快打断了,却还是不知道放弃 ,不知道那棍棒终究有一天是会打死人的。 “我不想看你被铁锁铐着的样子……”这世上有些话对于他来说,本是烂在心底里也不会说的,可是此情此景却让这些涌了出来,化成这风轻云淡的一句。 君子落魄尚且惹人怜惜,何况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爱人呢。 “过来这里……坐下吧。”牵手把明若引到桌案前坐下,冷无双执起妆盒中的玉梳,挽起她垂在脑后的黑发,细细地理着,一缕接着一缕,直到那四散的头发全部抚平,捋直了,甚至连鬓角都没有一点遗漏的时候,冷无双摘下自己脑后的发绳,替他把头发系好,盘了起来。 白皙而修长的五指游走在那道道发丝中,明若闭着眼睛都能轻易地感觉到,这让她突然有些伤感,心口又隐隐地泛起痛来了,微微眨动这眼睛,几点露水透过眼眶沾到了睫毛上:“和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好么……无双。” 不断滑动的手指微微地停顿了一下,冷无双怔怔地看着静坐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很多往事也在此刻慢慢地涌到了心头:“母亲自小便不大管我,我是由父亲带大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不只是个出色的军人,诗人,更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年幼的时候我曾想过,如果母亲爱的人是她,那大家都会很幸福吧,只是后来我才发觉,并不是只有母亲一个人是这样。” “……离王他……不是你父亲啊。”沉默了许久,明若突然闭上眼这么说到:“那个人站在高处惯了,根本不会顾虑别人的感情。任何东西得来都很轻易,还有别人的忠诚……所以又自私到了极点。”或许无论是他或是昭安,还是无双,有一点都是共通的,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想到这里,明若突然觉得有些可悲,抬眸无言地注视着桌案前的梳妆镜,透着镜子她能看到那张沉静而又温柔的容颜,还有那为自己盘着长发的手……这是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场景,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心却比往日更加的酸痛…… 只是无双,风冥司他没有你的宽容和仁慈啊。让这样一个人天长地久地处在失望中,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岁月会冲淡所有的感情,尤其对那些习惯了拥有的人,对那些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当爱意渐渐转化为恨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伤会很深,痛也会更深……有些东西的确是只看开始就能看到结果,那么多事情以后,明若也会了,只是看到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坚持了那么久之后又当了逃兵,无双,你可会责怪明若? 昨夜你父亲和兄长生死之日,明若却主动向那人求欢,你知道了,会不会更加看不起明若? 一定会吧。 所以明若才那么做了。 明若以前是宁可死都不愿意那么做的,昨天那么做了,便是想要今天来告诉你,告诉你明若原来是个多么不堪的女子,这样我们彼此就都可以彻底死心了 ……可现在,明若却说不出口了。 无双,明若不想让你瞧不起……不想啊…… “不要……再提那个人了。”闭上眼睛,明若决定把那些事情带进黄泉。 “我一直都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可惜……”提到记忆中的那个男子,冷无双的语气变得有些柔和,可惜转而一叹又化成了清冷:“骨血里,我却像先帝比较多一点。” “无双……你不要这么说。”深深吸了一口气,明若摇了摇头:“任何时候,我都是以你为荣的。” 你肩上的担子,明若曾经想帮你分着挑上一些,可惜却连一个角都挑不起来。换成是明若,可能早就压垮了……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没用,真的很没用呢…… “无双,你没有什么事情想问明若吗?”略略抬起头,明若这么问道:“什么事情都可以,只要你问,明若一定会回答的。” “就说……”从妆盒中掏出一个翠绿的半月髻插入明若的发际,翡翠的色泽晶莹而温润,就如同镜中的女子般,为她抚平了鬓角,冷无双淡淡一笑:“你想说的吧。” “那无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若回过头,神色有些慌乱。如同很久已经一样,她抓起了冷无双的袖角,握在手里。 “记得以前我曾说过,如果这么抓着,无论无双走到哪里,明若都永远都不会跟丢了……所以我现在抓着你,我要你答应我,不要输,无双的话一定能够做到的,对吗?” “若儿……” “明若这一生只有这一个请求,你答应明若,明若就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冷无双看着明若,此时的她就像一个任性地拽着母亲要糖葫芦的孩子,看着她这样子,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爱撒娇的孩子:“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那双死拽着衣袖的手松了开,明若抬起头看向冷无双,高兴地笑了。那笑容冷无双许久不曾见到过,没想到记忆中如此欢快的笑颜,此时映到眼底却是入灼伤般的痛呢。 之后,明若转过头,低声地唱起了歌,那是她以前最爱唱的歌。因为每次唱的时候,无双总会侧过头默默地聆听。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 “皇……上,我们现在去哪里?”见冷无双从刑部的大门走出来,一直等候在门外的萧然不由小跑过去为他披上披风,只是那称呼……练了几次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去宫里……我要,见一个人。” 翌日 碧空万里无云,是个大晴天呢。 从刑部被士兵们带出来的时候,明若抬头望着高挂在天空的太阳,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围在街边等着囚车的百姓很多,可能是因为这次要斩头的人是皇子吧。对于他们投来的异样视线和指指点点,明若只是淡淡报以微笑,前者却是表情一窒,似是见到怪物般地转头走了。 一路由着囚车拖到了刑场,此时距行刑以不到半个时辰,台下也以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明若注意到,前排的人群中,有不少是曾经与自己相处过多日的凤南军士。 “殿下,我们相信您是无辜的。”其中,有一个士兵这么大声的吼道。 明若冲他们看了看,此时能做的,也不过是微笑。 心既已死,万般尘事,此刻也皆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是临死前能听得这些真言,如何也算是不少的安慰吧。 高大而又肥硕的侩子手已经端着长刀仰头直立在刑台的中央,还有旁边不断扑腾的公鸡,和叫嚣的人群,一切都想电影中的场景一样,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脑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疑问,此刻,那人会在干什么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士兵把明若推进了刑场旁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好久不见了。”坐在帐篷中央的是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见到明若她浅浅一笑,却是笑不露齿却更显雍容:“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不知你还可曾记得?” “你是……”明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美艳过人的女子,这面容隐约地有些相熟,却又不知道这份相似源于何妨,突然,脑中一个激念,人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你是——” “可不是么?”抬眼看着明若,那女子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当日皇兄生日,你祝酒作诗好不威风,躺在皇兄的怀中,只怕也是睡得更欢吧?” “你怎么会知道的?”看着突然变得满面怒容的女子,明若也只能傻傻地问道。 “自然是有人清清楚楚告诉哀家的。”突然,那女子站起来死死地抓住了明若的手腕:“明若你真是有手段,哀家那个冷血皇兄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千里之外还托人来让我救你……” 说到这里,那女子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却把松开了:“可惜哀家被他愚弄了这一生,这一次,却不想听他的话了……所以哀家决定亲手送你上路!” 说完那女子又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上,那坐姿端庄得没有一点的瑕疵,她已经回复到了往日的模样,那个从仪表到容姿都没有半点疏漏的懿太妃的模样:“把东西端上来吧。” 距刑场不远处的酒楼里,一个男子已经靠着帷栏站了两个时辰了。四楼的视野极佳,从这里望过去,刑场的一切便尽收眼底。看到囚车推着进入的时候,男子的身影微微地颤了一下,而如今,即使是那握在手中的瓷杯,也开始微微地晃动着。 “侩子手挥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里便都会被引开,所有的防卫也会降到最低,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口中一字字地做着陈述,心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往下沉,明明是最正确的布置,十分的把握,为什么从口中吐出,却越发地觉得无力呢? “少爷……”见男子突然失了神,福禄不由担心道。 “福禄,你有把握的是么?”没有预兆地,男子突然扯过了福禄的手,手掌间的力道更是大的惊人,风冥司从未如此紧张过,不知为何,从明若进了那帐篷便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而现在,这种不祥感不断地蔓延着,以致于生平头一次,他竟得倚仗旁人的肯定,才能为自己挽回些许自信。 “照目前的防守阵势,臣的确有九分的把握。”看着脸色苍白的皇帝,福禄坚定地回应道。 “那就好。”或许是从属下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又或许是看到明若好好的从帐篷里走了出来,风冥司终于感觉那紧绷的心稍稍有些松弛,只是有一块疙瘩仍旧是让他有些不安。 昨日,懿铭的回答……未过有些暧昧。 但不管如何,她并不知道若儿真正的身份,所以即使怀疑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动静才是……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他看着刑官把刑牌高高的执起,再重重地抛到地上;魁梧的侩子手捞起不断挣扎的公鸡,轻轻一挥,那鸡头便连着脖颈一起滚到了地上……整整放满了一碗的鸡血。他看着那满脸横肉的男子把鸡血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再一大口一大口喷到明若的脸上……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他?”突然,心口一抽,身体的力量渐渐的没了,风冥司往后推了一步。 这时的他想到了四年前,四年前的叶城前……这些场景,好曾相似。只是当时,挥刀的人是明若,而给他递刀的人,则是自己。 当时叶源的血也是喷洒的她的脸颊,就如同现在一般…… “皇上,明若如果说爱你,那一定是骗人的。” 你不会原谅朕的是不是? 突然,风冥司明白了,抓着帷栏的手也倏地收紧,似是要把那些桧木都抓断般 你不原谅朕,所以要朕眼睁睁地看着着一切,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贱民当着朕的面砍你的头? 明若,你好狠……又往后退了一步,风冥司转头,望向不远处的阶梯,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拂过身就要往楼梯那里走去。 不会的,朕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朕要去救你,亲手把你从那些贱民的手里救出来。 “皇上!”看到主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脸色和举动,福禄闪身,几乎是立刻拦在了风冥司的面前:“在等一会儿,在等一会儿属下们就能把她救出来了。”福禄的语气几近于哀求,可抓着他腰际的手却丝毫没有半点的放松,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自己君王的口中,突然发出近乎于疯狂的哀叫声。 先一步侩子手抬刀,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突然从明若的嘴里流了出来,紧接着,整个刑场也跟着沸腾了起来,不断有人吆喝着,质问着,可那些声音,比起四个影卫一起抓着才挡下的人,就不那么重要了。 死死地推着拽着自己手肘,大腿,腰背的手,离王整个人都处于失控的状态,此时的他已经听不仅手下的劝言,和无法再用脑子思考任何东西了。 他只是想快点跑到楼下,赶在那人把全身的血都吐光之前把她救回来。 那一口一口的鲜血令他害怕,那血色泛在地上,就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在他的心口。 他张嘴一声一声地感着,可过来拦自己的属下却越来越多,他不断推桑着围住自己的人群,不知抓出了多少血痕,慢慢的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拖不开这些人了。 “福禄……朕求你……朕求你……”突然,他想起了为首的人的名字,扑过去抓住了那人的前襟,风冥司一步一步地往窗拦边靠着,或许是因为太过的惊讶,这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顿,所有人都被离王拖着,靠到了帷栏旁:“朕求你让朕过去,她就要抛下朕了……她就要抛下朕了啊……” “皇上!”只是片刻的迟疑,离王便以拽着栏杆做势要直接往楼下跳去,这让众影卫暂时断路的神经又再一次的接上绷紧,十几双手七扯八拉终于把人拉了回来,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秀丽的女子从白色的帐篷中款款步出,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她走到明若身边,拽起了她的头发,此时的明若已是奄奄一息,她却抬脚,重重把明若踢了个翻身,这让本已失去知觉的人,突然一震,猛咳了数声后,终于手一直,没有了动静。 “人犯死了。”老太医上前,把了三次脉之后,终于上前叩首,宣布道。 “昭麟毕竟曾是皇子之身,哀家也总得顾及皇家的体面,所以先一步赐他鸠酒,也好保个全尸。”懿铭做着陈述,心思却飘到了千里之外,她想到了那个坐在九龙椅上,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又不可一世的哥哥。 王兄,这结局,你可曾有料到?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忘了动作,离王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猝然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皇上……” “皇上……” “皇上……” “朕错了,朕错了……朕知道错了……”不知手下的人唤了多少声,离王才稍稍地有了些知觉,他抬起头,无措地望着四周,就像是一个被迷途被困在树林里的孩子,弱小得仿佛羔羊般:“若儿……不要……不要抛下朕……不要抛下朕一个人……” “皇上,皇上,皇上啊…… 翌日,太妃懿铭暴毙于宫中。 三月后,凤阳宫中传出噩讯,离王病重,移驾漠北行宫休养。是日起,离国所有国事皆由宰相谢及悦及辅国大学士叶子澈代为掌管。 此时已没有一个人知道,当夜告诉懿铭明若身份的人,就是楚国现任的皇帝冷无双。 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正文 金灿灿的HAPPY END 章节字数:3812 更新时间:07-08-08 14:25 那些人,又明白些什么呢? 关上门的那一刻,冷无双默默地想着: 不过也只有这样了……只有那女人动手,才不会引起他一丝怀疑吧? 然后,他把视线落到了屏风后的床上,一个女子静默地躺在那里,头上的发簪,是今晨自己亲手为她插下的。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冷无双步到了床缘边上,伸手把床上的人儿抱了起来,然后两人一同沿着床沿坐下。 “其实早上我撒谎了…… 父亲其实是个嫉妒心际重的男子,他在我面前扮演慈父的角色,不过是为了用我来打击我娘和先帝。而他……也确实成功了。 我曾在他死前立下重誓,今生只认他一人为父,带着这个誓言,他含笑九泉,可我……也在那时不再相信人间的情爱。”怀中的女子依然安详的睡着,或许也正因为她听不见,自己才会把这些从来不打算说出口的话,一一地说出来吧? “但无双遇到了你……若儿,”讲到这里,冷无双笑了,笑容就如冬日的日光般温和而透着暖意,想必这笑容让任何女子见到,都会禁不住的脸红吧:“是上天赐给无双最大的珍宝。” 可惜的是身为一个男子,冷无双却连保护自己最心爱女子的力量都没有。 是的,你从来都没有说谎,这个……我很早便知道了。 只是明若,先帝……一直想杀你。 当皇帝的人都是最自私的,他每时每刻都在意着当日你带给他的屈辱,还有那个一直防备着我的太子,若儿,我若把你带在身边,那些人一定会伤害你。所以我早早便把你赶走了,我不想你过每天担惊受怕的生活,也不想你活在楚国的一场场政治阴谋中。 可我没有想到,把你从虎口中拉出来的同时,我却又把你推入了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没有想到,因为我你竟然会招惹到风冥司,若是早料到结局会变成这样,即使楚国再凶险,我也会把你带在身边。 那个男人……害苦了你。 轻轻地抚着女子的云鬓,冷无双的目光伤感而又悠远,那日在上书房看到你衣不蔽体的样子,真的好想就这么上去砍掉那个令人如此痛苦的男子,只是我却不能那么做。 无论是楚国的当时的境况,还是跟随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理智,都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你说的没错,离王他是个自私到了极致的男子。 而这样的一个人也是绝不会容忍我们两个人在他的世界里幸福的生活的。 若他对你动了杀心,那冷无双就真的是如何也保护不了你了。 所以明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扮演负心人的角色。 既然你做不到,那便只有我来做。 这就是为什么,多少次你回头偷偷地看着我,我却从来都不曾回应过你。 只是今天,我却觉得……那个男人,或许真的爱你。 可惜,他仍旧是不了解你,明若。 他竟以为你是在报复他。的 你早就原谅他了对吧,若儿? 你是很容易就会心软的人。 我知道, 你只是累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累了而已。 只是无双却不忍心看你这么死去。 所以明若,好好地睡吧,等醒过来的时候,忘了以前一切的不快,忘了那些给你带来无限伤痛的人,包括我在内。 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重新拾起幸福。 林允文他就交给我吧,那个你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保护的人,我会把他从歧途上拉回,负责他以后的人生。 你曾说你最大的心愿便是和无双在一起,可我却跟希望看到你笑,看着那个对着河岸放声高歌的明若,看着那个每时每刻都精神百倍地与人抬杠的明若…… 无论发生了那么多的巨变,在我的心中,你却从未改变过。 即使以后你再也记不起冷无双这个人,无双却不会忘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若儿还将会是与当年初见时一样的若儿。的 那个永远的义无反顾,赤诚而又善良的女子。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进来吧。” “皇上?” “把她送去一个你认为合适的地方,然后不用回来见朕了,朕这生都不会见你,你也莫要把她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是。” 站在高台上,看着那双莫不起眼的马车渐渐地远离视线,激荡了许久的心,也跟着慢慢地沉下了去。走下楼台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温婉的女子无声地伫立在廊道的一边,笑着扶起她的腰际,冷无双与她一同离去了。 明若…… 如果有来世,冷无双不当将军也不当皇帝,只想做你歌中的那个男子,那个老到连路都走不动时,都会把你当成手掌中宝贝的男子。 四年后,大学士府 “思默,思默!啊呀呀,你这个懒鬼怎么又睡着了呢?”围着后院团团转了三圈后,怒气冲冲的管家这才在假山洞里找到了原本该出现在书房和大伙儿一起搬书的女子:“你可莫要老丈着大人冲你,就什么活儿都不干四处偷懒,快给我起来!” “唉哟哟……痛~痛~痛!”耳朵被那么一揪,正坐着香甜美梦的女子不由眉毛鼻子眼睛拧到了一块:“再让我多睡一会儿嘛。” “你——”眼见那懒鬼一个翻身又要与周公会去,女管家决定当机立断,伸手便望那人的另一只耳朵再—— “娘,娘——”一个小不点儿就在此时从假山洞的另一边穿了进来,扯着女子的衣角道:“娘——他们欺负我,他们都说我是没爹的孩子。” 显然,对女子来说,睡觉比儿子重要:“小兔崽子滚一边去,老娘现在睡觉要紧——哇~呜呜呜呜呜……” “思默!”这一回,女管家可没再手下留情,对着那女子的前额就是一记铁砂掌:“有你那么当娘的么?若不是亲眼看到这孩子从你肚子里蹦出来,我还真不相信这是你亲娃儿……看看这娃娃生得多漂亮,我要有这样个儿子,那还不乐开了花儿?” “你要我送给你好了。”女子这回是彻底醒了,看着扯着自己的小不点儿再看看“贪婪”地看着小不点儿的张妈,不由笑道。 没错,这府上每个人都喜欢这孩子,而且每个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人都坚定地说,这么漂亮的孩子一定不是她生的。 这个,怎么说呢,让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得意吧。 当然,实惠的好处就更多了——比如自己只要领着孩子到厨房晃一圈,一天的消夜就不用愁了,再比如让孩子认个干爹干妈什么的,每次一件单衣地送出去,棉衣棉袄地跟着回,而且口袋里还有零花钱! 真的是——小小摇钱树啊! “来来来,小加加,阿姨宝宝勒。” 你看,转眼间,这张妈不是又忘了正活,开始逗弄那小不点了么? 思默贼笑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出了后院。(啊啊啊,忘了正式介绍了,我叫思默,这个名字是大学士起的,因为四年前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躺在学士府的客房里,又顺带着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关于我的传言有很多,最权威的那个就是我一家外出郊游的时候遇到盗匪,惨遭灭门——听起来好像挺可怕的样子。本来这也就算了吧,哪知道隔了两月,我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给我的打击可是不小啊,原来我可是一直以为自己是姑娘家的。于是有关我的言传又从随父母一起郊游改成了随夫一起郊游了。哦哦哦,对了,大学士的名字叫叶子澈,所以小加加出生的时候,大人让他跟着姓叶,叫叶加。恩,说起来,大人起的名字都是文绉绉的呢!至于最近府上为什么会那么忙么……听说是因为皇帝的病终于好转,要从行宫回来的缘故。为了这件事,连平日一向不与学士交往的谢相也渐渐开始往府中走动,还有其他一些重要官员,如今的学士府,客人还真是络绎不绝啊! 而我呢……呵呵呵,自然是和着一群小丫头一起欣赏帅哥去啦!) “思默——你都是做娘的人了,还看男人,知不知羞啊?!”见思默又扔下他可爱的孩子不管,众丫鬟们不由忿忿不平道。 “你们不能因为我作娘了就剥夺我欣赏美男子的权力啊,再说——我又不是自愿做娘的,我是被逼的啊!” “去去去,今天来的可是杜大人,据说又有才华又英俊,更重要的是——没有娶妻哦!” “不会吧——”思默摇了摇头,指着刚才正门口进来,众丫鬟们口中让人“神魂颠倒”的男子:“那人不过只是中上之姿而已!” “那是你要求太高,就我看,杜大人已经很帅了啊!虽然和周霂莜周大人是还有一点差距。” “可总得比我儿子长的好看才行啊!”思默双手支颚,叹息到。 “胡说,咱们小加加倾国倾城的相貌,凡人怎么能和他比?!” “啊……那个……”思默脑筋一转,突然想起来这丫头便是小不点儿的众干妈之一,不由陪笑道:“那个……” “喂喂喂,你们太大声啦,杜大人往这边看过来了!”突然,一个丫头惊声呼道。 “什么?”的 “喂喂喂,思默,杜大人好像一直在往你这边瞧啊!” “什么?!” “喂喂喂,思默……杜,杜大人往你这边……过来了啊!” “什……什么?” “喂喂喂……” “明若,你不是明若吗?”杜惜捧着心口,几乎是不可置信道。 (思默转头望向之之:老大,这是什么状况啊? 之之:老娘要睡觉了,不准打搅,自己想办法吧。) *剧终* <-- -------------------------------------------------------------- 书籍名称:望天第三部:还我与梦 作者:之之 本书籍由网友“法修”上传 日期:2009/6/7 11:41:18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